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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查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压在林椒心头的石头并未搬开。她知道,对方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蛇,这次没能咬中,必定在伺机下一次攻击。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首要任务,是稳住“椒香”的根基,产品质量。丽新那边质量下滑的问题,不能再指望对方的自觉。她把孙梅和小赵叫到跟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孙姐,小赵,从今天起,咱们立个新规矩。”林椒指着墙角那几箱刚从丽新运到的货,“所有代工来的衣服,不管多晚到,必须当天全部拆箱检查。我、你、还有小赵,三个人轮流,一件一件过手。”

  她拿出一张连夜赶制出来的、比丽新合同更细致的质检单,上面罗列了十几项检查要点,从线头、针距、扣眼牢固度,到左右对称、色差、污渍,甚至内衬的平整度,都规定了明确标准。

  “符合标准的,挂‘A’签,正常上架。有小瑕疵但能修复的,挂‘B’签,修好再卖。问题明显、影响销售的,直接挑出来,集中存放,我亲自跟丽新交涉。”林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咱们宁可慢一点,少卖几件,也绝不能把有问题的衣服交到顾客手里。”

  孙梅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质检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她知道,林椒这是被逼到墙角,要下死力气守牢最后一道防线了。

  于是,打烊后的“椒香”总店,灯火通明成了常态。三个人埋首在衣服堆里,拿着放大镜似的仔细查验,不时低声交流。空气里弥漫着新布料的味道和一种紧绷的寂静。效率低了,人累了,但挂上“A”签的衣服,件件都透着让人放心的挺括。

  处理完内部质检的紧急事宜,林椒开始将目光转向外部。她需要弄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直接去问刘干事或者钱副所长?无异于与虎谋皮。她想到了一个人——梁工。

  梁启明工程师虽然退休了,但他在服装行业深耕几十年,人脉广,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派,值得信任。或许他能听到些风声。

  这天下午,林椒提了两盒刚上市的新茶,再次敲响了梁工家的院门。

  梁工正在院里侍弄他那些花草,见她来了,推了推老花镜:“哟,稀客。听说你最近风头挺劲,跟特区的大厂子都搭上线了。”

  林椒苦笑一下,把茶叶放在石桌上:“梁工,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次来,是遇到难处,想跟您请教。”

  她把最近遇到的代工质量波动和工商税务突击检查的事情,择其要点,客观地跟梁工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陈述事实。

  梁工听完,放下手里的小铲子,拍了拍手上的泥,眉头微微蹙起:“丽新那边王经理我听说过,是个厉害角色,治厂以严出名。出现质量波动,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内部管理一时松懈,要么,”他顿了顿,看向林椒,“就是有意为之,敲打一下你这小客户,或者,有其他压力。”

  “其他压力?”林椒心念微动。

  梁工没有直接回答,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状似无意地说:“这年头,做个体生意不容易。树大了,招风。你从一个厂里女工,短短一两年做到这个规模,还打通了南边的渠道,眼红的人,不会少。”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看着林椒:“工商税务那边,按规矩办事,你手续齐全,他们明面上也奈何不了你。怕就怕有人不按规矩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使绊子。”

  “梁工,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林椒追问。

  梁工沉吟片刻,压低了些声音:“我也是听几个老伙计闲聊。咱们市里,好像有人对你这种‘不安分’,尤其是跟外边牵扯多的个体户,有点看法。觉得你们步子迈得太快,容易出问题,要‘规范规范’。”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出具体是谁,但林椒已经明白了。这不只是商业竞争,可能还牵扯到某些人对政策、对个体经济的不同理解和立场。她这只出头鸟,被人盯上了。

  “谢谢您,梁工,我明白了。”林椒心中凛然。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明白就好。”梁工拿起石桌上的茶叶,掂了掂,“茶我收了。你啊,把自个儿的篱笆扎紧,该硬气的时候别软。但也要记住,刚过易折。有些事,急不来。”

  从梁工家出来,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林椒慢慢走着,脑子里梳理着得到的信息。对手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企业或个人,而可能是一种模糊却强大的阻力,源于观念,源于利益,藏身在体制的阴影里。

  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力,但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她没想做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想凭自己的手艺和头脑,让家人过得更好,把“椒香”做成一个值得骄傲的品牌。这有什么错?

  回到店里,孙梅告诉她,下午高朗来过一趟,没说什么事,看她不在,留了句话,说“事已知悉,稳步前行,遇事可寻刘”。

  事已知悉?他知道了检查的事?稳步前行,遇事可寻刘?这个“刘”是指工商所的刘干事?高朗这是在暗示,刘干事或许是可以争取,或者至少是可以沟通的对象?

  林椒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理出了一丝头绪。正面强攻不行,那就迂回。质量,她自己死死盯住。外部的麻烦,或许可以从看似中立的刘干事那里,寻找一点点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