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朗那句“遇事可寻刘”像颗投入迷雾的石子,林椒琢磨了一晚上。刘干事之前来通风报信,算是释放了善意,但这善意有多少是出于职责,有多少是个人倾向,她拿不准。直接去问肯定不行,太蠢了,也容易把对方吓跑,或者置于尴尬境地。

  她得找个由头,一个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的由头。

  几天后,林椒带着几件“椒香”新出的、做工尤其精细的“A”签成品,又拎了条用边角料做的、样式别致的围巾,去了工商所。她没直接找刘干事,而是先到了办事窗口,说是来咨询一下扩大经营范围的事她想在店里增加一点定制布料和辅料零售的业务。

  窗口的工作人员让她填表等候。趁着这个空当,林椒像是才看到从里间出来的刘干事,自然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疲惫的笑。

  “刘干事,您忙着呢?”

  刘干事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林椒同志啊,有事?”

  “没什么大事,”林椒把手里的围巾递过去,语气随意,“前几天多亏您提醒,我们赶紧把材料都理了一遍。这是店里新做的样子,料子挺好,想着天快凉了,给您爱人捎一条,戴着玩儿。”

  她没说送给刘干事本人,只说给他爱人,语气轻松得像邻里间随手送点小东西,分寸拿捏得极好。

  刘干事看着那条质地柔软、花色雅致的围巾,犹豫了一下,没立刻接,目光扫过林椒手里那几件明显做工出色的衣服,又落在她带着倦色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含糊地说了句:“你这太客气了。材料都准备好了?”

  “正填着表呢。”林椒指了指窗口,“想着把业务范围扩扩,也多给国家交点税不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就是这阵子,又是盯货品质量,又是应付,唉,真是有点力不从心。还是刘干事您这样按章办事的好,清清楚楚,我们心里也踏实。”

  她这话,明着是抱怨累,暗里却捧了刘干事一把,点出她欣赏“按章办事”,同时那声未尽的叹息,也微妙地传递出对“其他麻烦”的困扰。

  刘干事是明白人,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捏了捏手里的围巾,目光闪烁了一下,同样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材料齐全就好。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跑得快。心里有数就行,面上该咋样还咋样,别让人拿了短处。”

  他说完,不等林椒反应,便拿着围巾,转身快步走回了里间。

  林椒站在原地,心里却翻腾起来。刘干事这话,几乎是明示了!确实有人“见不得别人跑得快”,而且提醒她“别让人拿了短处”,这短处,指的是什么?是经营上的不规范,还是其他?

  她填完表,离开工商所,脚步比来时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刘干事的态度证实了她的猜测,阻力来自内部,而且对方在寻找她的“短处”。这个“短处”,很可能不仅仅是账目或合同。

  回到店里,她把自己关进小工作间,开始梳理自己可能被攻击的“短处”。账目、合同、税务,这些已经反复核查过。那么,还有什么是容易被做文章的?

  货源?她和丽新的合作,虽然有合同,但毕竟涉及“外资”,容易被扣帽子。

  设计?有人会说她模仿境外款式?虽然她有自己的创新,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个人?她一个前国营厂女工,毫无背景。

  个人!林椒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之前王志强的特务案,她虽然协助破案立了功,但毕竟卷入过那种事情,虽然高朗说过档案里是正面记录,但如果有人故意歪曲,拿这个做文章,说她背景复杂、与社会不安定因素有牵连,在这个讲究出身和历史的年代,这绝对是能致命的“短处”!

  这个念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对方真是从这个角度下手,那可比查账凶险多了。

  她坐不住了,必须尽快确认。她再次想到了高朗。只有他能接触到那个层面的信息,也只有他,能给她最准确的判断。

  她写了一张极其简短的字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两行字:“有人寻衅,恐查旧事。安否?”

  旧事,指的就是王志强案她的卷入情况。安否,是问她的档案是否安全,会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她把字条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一个装纽扣的样本袋里。第二天,她借口要去邻市看布料,在长途汽车站附近,按照高朗很早以前告诉过她的一个非紧急情况下的**,将样本袋交给了一个在车站门口摆烟摊的老头,什么都没说,只是买了包烟。

  信息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又是等待。

  这一次的等待,比等丽新的产前样更加煎熬。那关乎的不是生意,是她立足的根本。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椒在清理工作间时,在那台老缝纫机底板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纸卷。她心中剧震,小心地取出来展开。

  上面只有三个用铅笔写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档清,勿虑。钱。”

  档清,勿虑。档案清白,不用担心。

  钱。是指钱副所长?高朗在告诉她,阻力明确来自钱副所长,但她的档案是干净的,对方在这方面做不了文章?

  林椒看着这三个字,悬了几天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但随即,一股寒意又从脚底升起。

  目标明确了,是钱副所长。档案安全,暂时无虞。但对方一次不成,必定还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又会从哪个角度攻过来?

  她将纸卷凑到煤油灯上,看着它蜷缩、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窗外,夜色四合。她知道,和钱副所长之间的暗斗,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