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生大变……”

  戴权将密信反复看了数遍,那公鸭般的嗓音,在死寂的密室中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杀机。

  他缓缓站起身,在那方寸之地来回踱步,枯瘦的身影被烛火拉得细长,在墙壁上扭曲成一道狰狞的鬼影。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敌人,竟能在他最信任的心腹眼皮子底下,在他临时更改了三次的押送路线上,如此精准地完成了一次消息传递!

  这份组织的严密与能量,远超他最初的预期。

  戴权的大脑,如同一台运转到极致的精密机器,开始疯狂推演。

  这条消息的内容是什么?

  救人?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

  西山皇庄守卫森严,劫囚无异于谋反,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灭口?

  更无可能。

  张牧已是瓮中之鳖,他的命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万岁爷。

  此刻杀了他,只会坐实幕后黑手心虚,毫无意义。

  唯一的解释……

  戴权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老狐狸般的眼睛,骤然间,变得无比锐利!

  唯一的解释是,敌人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察觉到,自己对那个所谓的江南“掌柜的”、对甄家的调查,已经触及了核心!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计代价,也要抢在自己之前,给张牧那枚关键棋子,送去一道足以颠覆整个审讯成果的……关键指令!

  这道指令,必然是让他改变供述!

  将那盆早已泼向江南的滔天祸水,引向别处!

  或者,干脆让他以死明志,用最惨烈的方式,彻底终结所有线索!

  想通此节,戴权那张总是带着和善微笑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狠厉的、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之色。

  他坚信,自己洞悉了敌人的恐慌与图谋。

  这,不是对方棋高一着。

  这分明是黔驴技穷,是垂死挣扎!

  也是自己,一举砸开整个江南黑幕的,绝佳时机!

  戴权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自己必须抢在那个所谓的“大变”发生之前,用更雷霆、更蛮横的手段,彻底锁死整个局面!

  他并未选择立刻返回秘狱,去加强对张牧的审讯。

  那太慢了。

  也太被动了。

  他做出了一个更具攻击性的决定。

  御书房。

  老皇帝依旧佝偻着背,在一堆高如小山的奏章中朱笔批阅。

  殿内的龙涎香,似乎也无法冲淡他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疲惫与猜忌。

  戴权如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滑入,跪倒在地。

  “万岁爷。”

  他将那份西山传回的密报,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老皇帝没有立刻去看,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侍奉了几十年的家奴。

  戴权并未将此事解读为一次失利。

  他将头颅深深地埋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大功即将告成而压抑不住的激动。

  “万岁爷,鱼儿……开始拼命挣扎了。”

  他将自己的推断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老皇帝心中那一把把早已生锈的锁。

  “奴才斗胆猜测,这张牧背后之人,已然察觉到我们对甄家的调查,故而狗急跳墙,欲行险招,让张牧改口或是自尽,以图断尾求生!”

  “此事,恰恰证明了奴才此前的方向,完全正确!”

  戴权猛地抬头,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此刻已是一片凛然的杀机。

  “为防夜长梦多,奴才恳请万岁爷恩准,立刻调动京中力量,对甄家在京城的几处产业与相关人员,进行突击查抄与控制!”

  “以雷霆之势,先断其爪牙,乱其阵脚!让他们自顾不暇,再也无法遥控指挥!”

  “届时,这张牧……便是一条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

  将一场本该是防守失利的被动局面,完美地包装成了一次主动出击、扩大战果的绝佳良机!

  老皇帝听完,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支朱笔的笔尖,在奏章上,无声地,留下一个鲜红的墨点。

  许久。

  许久。

  就在戴权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之时,老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从龙案一角,那只象征着特许权力的盘龙金匣中,取出了一枚沉甸甸的、刻着“如朕亲临”的金牌。

  随手,抛了过去。

  “叮——”

  金牌在冰冷的金砖上弹跳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悦耳,却又充满了无上权威的声响,最终,恰到好处地,停在了戴权的面前。

  戴权手握金牌,只觉得那冰凉的触感,滚烫得几乎要将他的掌心都烧穿。

  他重重叩首,转身,如一道离弦之箭,退出了御书房。

  当他那枯瘦的身影重新融入殿外的黑暗时,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已是杀意凛然。

  一场由他亲自指挥,却又完全服务于贾琅新指令的滔天风暴,即将在神京城,轰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