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截车轴,入手冰冷。

  精锐头领的指腹,在那平滑如镜的断口上缓缓摩挲。

  没有一丝木料撕裂的毛刺,没有半分因重压而崩裂的痕迹。

  这根本不是断裂。

  是切割。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这山坳里的夜风更冷,顺着他的脊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早已空无一人的山道,那几个“农夫”惊慌失措的脸,那辆倾倒的草料车,所有看似天衣无缝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张充满了恶意与嘲讽的巨大鬼脸。

  被算计了!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

  对方冒着暴露的风险,耗费如此大的心力,绝不是为了看一眼囚车那么简单!

  他们传递了东西进去!

  “停车!”

  精锐头领的厉喝,如同一声炸雷,在寂静的队伍中轰然响起!

  他猛地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长嘶。

  “偏离原定路线!前方三里,有一处废弃的驿站!全速前进!”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到了地方,把那辆囚车给我拆了!把那个犯人,给我从里到外,搜个底朝天!”

  囚车内,张牧那双早已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猛地睁开。

  车轮的节奏变了。

  不再是官道上那种沉稳的碾压,而是一种更加颠簸、更加急促的疯狂。

  外界,那压抑的行进声被急促的马蹄与头领那充满杀机的呵斥所取代。

  暴露了。

  张牧的心,一分分地沉了下去。

  他那只一直藏于袖中、看似无力的手,掌心里那枚冰冷的蜡丸,在这一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烙铁。

  不足十息。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不足十息。

  “吱呀——”

  囚车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戛然而止。

  车外,是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是刀锋出鞘的“呛啷”声,是数十名精锐士卒将这方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时,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

  张牧甚至能听到,那沉重的门锁被钥匙**时,发出的那声清脆的、如同催命丧钟般的“咔哒”声。

  就是现在!

  就在车门锁链被打开的刹那,张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麻木与绝望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没有选择吞下蜡丸。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枚蜡丸在掌心,猛然捏碎!

  “啪!”

  一声极其微小的脆响,被门外拉动锁链的噪音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一枚薄如蝉翼的特制丝绢,已然落入他那布满老茧的指尖。

  他看也不看,直接将丝绢塞入口中!

  冰凉的丝绢触碰到舌尖,上面用特殊药水写就的、肉眼无法分辨的凸起字迹,在唾液的浸润下,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八个字,如八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火烧皇庄,嫁祸甄氏!

  字迹因唾液的浸润而迅速消融,那股特殊的药水味,辛辣,刺鼻,却又转瞬即逝。

  几乎在同一时刻,张牧将那张已然变成空白的丝绢,连同那些蜡丸的碎屑,用舌尖一卷,混着一口带血的唾沫,“噗”的一声,不着痕迹地,吐入了囚车角落那堆早已干结的秽物之中。

  “砰!”

  囚车的门,被从外面一脚重重踹开!

  数名如狼似虎的精锐士卒,手持出鞘的利刃,一拥而入!

  他们粗暴地将张牧从角落里拖拽出来,动作蛮横,不留半分余地。

  “给我搜!”

  精锐头领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衣衫被瞬间撕裂,张牧被剥得**,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缝,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可能的藏物之处,都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反复检查。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士卒则将那辆小小的囚车,翻了个底朝天。

  木板被撬开,草料被一寸寸地筛选,连车轮的辐条缝隙,都被人用刀尖仔细地刮过。

  最终,一名士卒从角落那堆秽物中,拈起了几片沾染着污秽的、极其细微的蜡屑。

  他将这唯一的“发现”,呈到了精锐头领的面前。

  头领看着那几片几乎无法构成证据的蜡屑,又看了看那个被剥光了衣服、浑身是伤却依旧沉默如铁的瘸子,那张总是冷酷如铁的脸上,神情愈发阴沉。

  他知道。

  自己输了一阵。

  头领走到驿站最偏僻的角落,从怀中取出一只信鸽,动作娴熟地放飞。

  鸽哨声尖锐,瞬间消失在灰白的天际。

  那小小的信管里,附着一封加急密信,直奔京城。

  片刻之后,皇宫深处,戴权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密信。

  他那双总是带着和善微笑的老狐狸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字迹。

  “车轴伪断,疑有传递,搜查无果,恐生大变。”

  “笃。”

  他枯瘦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叩。

  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骤然间,变得无比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