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运安迟疑地看了眼姜昭玥,但最终还是点头:

  “好,我这就去。“

  他行礼告退,临走前又担忧地望了姜昭玥一眼。

  灵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香炉里的烟缓缓上升,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又在两人之间缭绕。

  崔灼屿转身面向姜昭玥,隔着淡淡的烟雾,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

  从苍白的唇到微红的眼角。

  “演得不错。”他声音很冷,像结了冰。

  姜昭玥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世子何出此言?”

  崔灼屿向前一步,黑色靴子踏在青石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吊唁,安慰。”他唇角微扬,带着明显的讥诮。

  “下一步是什么?拉拢人心?”

  姜昭玥握紧了衣袖,“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崔灼屿又近一步。

  两人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你会明白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很快。”

  这里没有别的人,姜昭玥站起身来,看向眼前的崔灼屿。

  崔家叔伯兄弟尽都战死沙场,满门忠烈,按照惯例,加上崔氏一族凋零又没有反心,必定是世袭罔替??。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崔灼屿便是新任的崔国公。

  只是崔巍什么都没有给这个儿子留下来。

  而崔灼屿一心完成政事,却在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奸臣大做文章。

  没有子嗣,导致流言四起,竟然被奸人强行罗织罪名,说是王朝的祸害。

  崔巍活着的时候,便遇到过这样的罪名,只是好歹府里还有别的女眷,勉强倒也热闹。

  等到了崔灼屿继任国公,偌大的国公府,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加上他心性不定,没有家眷又位高权重,皇上没有任何他的把柄,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他。

  最终他的下场,也是兔死狐悲。

  想到这里,他敛起来情绪,往前一步:

  “世子,我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国公的庶夫人。”

  “你见了我,当尊我一声母亲。”

  “母亲?”

  听到这句话,崔灼屿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轻嗤一声。

  “姜昭玥,你觉得你配么?”

  就在崔灼屿话音刚落的瞬间,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运安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捧明黄卷轴的内侍。

  那内侍面色肃穆,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太监。

  “圣旨到——”

  高亢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方才灵堂内的死寂。

  崔灼屿眉头微蹙,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率先跪下,姜昭玥也立刻在他身侧跪下,垂首听旨。

  内侍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诏曰:闻崔国公巍薨,朕心甚痛。崔氏满门忠烈,为国捐躯,特赐世袭罔替,由世子灼屿承袭国公之位。”

  “另,赐封姜氏昭玥为一品诰命夫人,望尔等节哀顺变,钦此——”

  “臣领旨谢恩。”崔灼屿叩首,声音平稳。

  “妾身,领旨谢恩。”姜昭玥紧随其后。

  内侍将圣旨交到崔灼屿手中,又说了几句节哀的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陈运安也因为有事务在身,不方便久留。

  很快,灵堂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崔灼屿站起身,手握圣旨,目光落在姜昭玥身上,比刚才更加冰冷。

  姜昭玥也缓缓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现在,他是新任的崔国公。

  而她,是名正言顺的一品诰命夫人。

  “恭喜国公爷。”她轻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崔灼屿冷笑一声,将圣旨随意放在一旁的香案上。

  “现在,你更得意了?”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他逼近一步,周身气压极低。

  “一品诰命?姜昭玥,你以为有了这道护身符,我就动不了你?”

  姜昭玥却微微勾唇,笑得凉薄。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国公爷误会了。”嗓音娇软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落入他耳中。

  “妾身并非得意。”

  “只是……”

  说到这里,她声音停顿了下,抬眼直视那双阴鸷的眼睛:

  “按照礼法,我是先国公的续弦夫人崔姜氏。如今你承袭爵位,我便是你的嫡母。”

  听到这句话,崔灼屿的瞳孔猛地一缩。

  “如今你见了我。”姜昭玥一字一顿,“当尊我一声母亲。”

  空气瞬间凝固。

  连带着香烛燃烧的噼啪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崔灼屿死死盯着她,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俊美非凡却阴沉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涌上滔天的怒意。

  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在国公府里这么久,如今,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他以为她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靠着手段,不知怎么,骗走了大部分崔巍的产业。

  却没想到,她竟敢在这里,用礼法和名分,如此威胁他!

  “母亲?”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浓重的嘲讽。

  她担得起这两个字么?

  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年龄还要小上许多,竟然敢有这样的胆子?

  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姜昭玥,你找死!”

  姜昭玥疼得脸色发白,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退缩。

  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重复道:

  “礼不可废,国公爷,请唤我一声母亲。”

  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最后一丝理智正在崩断。

  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着杀意和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暴怒。

  他猛地将她拉近,“你再说一遍?”

  姜昭玥踉跄了两步,才站定身子。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轻声提醒,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灵堂门口隐约晃动的人影。

  都是被圣旨引来,却不敢贸然进来的崔氏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旁支,还有一些下人。

  “这么多宗亲仆役都在外面看着,你才刚承爵位,难道就想背上一个不敬嫡母的罪名吗?”

  崔灼屿的手指猛然收紧,姜昭玥痛得闷哼一声,感觉腕骨快要裂开。

  他死死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冰与烈焰交织。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他猛地松开了手。

  姜昭玥踉跄一下,勉强站稳,手腕上一圈明显的青紫。

  崔灼屿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袖,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极致的危险。

  “儿子见过母亲,母亲安好。”

  虽然低头,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件事,没完。

  他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