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易司的正堂静了十日,

  这十日里,京中的雨停了又下,

  青石板路被浇得发亮,却洗不去街头巷尾的惶惶。

  牙行门口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最初攥着地契不肯松的老农,到后来哭着喊着一两五就卖的商贾,

  地价像断了线的秤砣,直直往下坠,

  从七两跌破五两,滑过三两,

  最后在第十日清晨,停在了一两三,

  离原本地价十两的一成,只剩三钱的距离。

  正堂里,陆云逸坐在梨木桌后,指尖划过一沓厚厚信纸。

  最上面一封是开平王府送来的,字迹潦草,

  常升的焦虑几乎要透纸而出:

  “云逸兄,地价已至一两三,府中老臣皆劝抛地止损,兄若有计,速回信!”

  下面是曹国公府李增枝的信,语气稍缓却也藏着急:

  “陆大人,府中存银已空,若再无动作,恐难支撑。”

  左军都督府的信更直接,朱寿的笔迹遒劲却带着乱:

  “云逸啊!再不动手,咱们的钱就打水漂了!”

  侯显站在一旁,看着陆云逸翻信的动作,大气不敢出。

  这十日里,他每天都来正堂问,

  得到的始终是“再等等”三个字。

  可外面的流言已经传疯了,

  说市易司银库空了,说陆大人没了法子,甚至有人说,陛下要撤他的职。

  “大人.”

  侯显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

  “左军都督府的人今早又来了,萧佥事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说您再不回信,他就要闯进来了。”

  “要不.将咱们中间曾经卖过地的事告诉他们?”

  陆云逸抬起头,眼神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他将信纸拢在一起,放在桌角,拿起茶杯抿了口,

  茶是新沏的碧螺春,热气袅袅。

  “慌什么?若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局势,还要市易司作甚?”

  侯显愣了愣,还想再劝,

  却见陆云逸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官袍:

  “今日有朝会,你守着衙门,若有人来,就说我去宫里了。”

  武英殿外的广场上,朝会还没开始,

  官员们已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格外嘈杂。

  反对迁都的官员脸色得意,支持迁都的则皱着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听说了吗?城西的地已经跌到一两三了!再跌下去,真要成废纸了!”

  “还不是市易司无能?陆云逸拿了这么多银子,连个地价都稳不住!”

  “依我看,迁都本就是错的!

  你看这京中乱成这样!

  百姓不安,商贾恐慌,再这么下去,要出大事!”

  陆云逸走过来时,议论声突然停了,

  官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有嘲讽,有同情,有探究。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殿门,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宋麟,宋大学士的长子,

  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眉眼间满是倨傲。

  宋麟皮笑肉不笑,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

  “陆大人,听说市易司最近连牙行都不敢去了?

  也是,一两三的地价,再去也是扔钱。

  依我看,不如趁早放弃,

  应天是读书人的应天,

  不是你这等只会弄些商贾伎俩的人能折腾的。”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有人跟着附和:

  “宋大人说得对,陆大人还是回你的大宁城去吧!”

  陆云逸看着宋麟,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只有一丝微妙:

  “宋大人,局势未明,何谈放弃?

  再者,应天是天下人的应天,不是哪一家的。”

  宋麟脸色一沉,还想再说,殿内传来太监的唱喏:

  “陛下驾到!”

  他只能狠狠瞪了陆云逸一眼,转身走进殿内。

  朝会上的争吵比预想中更激烈。

  都察院十三位御史联名上疏:

  “陛下!如今京中地价暴跌至一两三,

  百姓怨声载道,商贾纷纷闭市,

  再这么下去,京畿民生就要崩了!

  臣恳请陛下,暂缓迁都之事,先稳住商贸!”

  立刻有十几个官员跟着跪下:“臣等恳请陛下暂缓迁都!”

  徐辉祖站出来驳斥:

  “陛下!地价暴跌是有人故意为之,并非迁都之过!

  只需再给些时日,朝廷必能稳住局势!”

  “时日?”

  户部尚书赵勉上前一步,沉声道:

  “现在京中已经乱了,百姓每日人心惶惶,牙行的人比应天商行的人还多,

  如今局面.只有朝廷出面澄清才能挽回。”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朝会最终与往常一样,不欢而散,没有定论。

  官员们走出武英殿时,

  看着陆云逸的背影,眼神各异。

  赵勉走在最后,路过陆云逸时,停下脚步,声音和煦,带着可惜:

  “云逸,有空来岳父府中坐坐,他老人家可是很想你啊。”

  陆云逸笑着点头:

  “好。”

  “云逸啊,何苦掺和到这等事情中呢?惹得一身骚。”

  陆云逸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赵大人,笑到最后,才是真的笑。”

  一众朝臣还不等走到宫门口,

  就听侍卫急匆匆禀报,地价又跌了,已经是一两一!

  “哗!”

  外面的喧闹蔓延进了皇宫,所有官员脸色大变,

  地价跌到一成,多少人的心血平白消失,稍有不慎就是天下大乱。

  这场争端,该有个结果了!

  市易司衙门,陆云逸走进衙房,侯显等在一旁,面露焦急。

  陆云逸坐回上首,神情平静得如同平湖,淡淡道:

  “是时候,动手吧。”

  他快步走进正堂,拿起了早在十日前就写好的文书,递给侯显:

  “第一,京中、京外三十一个据点的人动手收地,二两以下的地,有多少收多少!”

  “第二,地价二两之后,人分两组,一组收地,一组卖地,收来的地以高两成的价格卖给自己人,抬价!”

  “第三,派人去应天商行和水泥商行,放消息!”

  侯显接过命令,手指都在抖,却不敢耽误,转身就跑:

  “是!大人!我这就去办!”

  不到一个时辰,京中的牙行就变了天。

  城南裕兴牙行里,几个市易司吏员突然出现,一进门就喊:

  “所有待售的地,我们全收!”

  正在哭丧着脸的商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递上地契:

  “我这有三百亩!一两二!”

  “我这七百亩!快写契!”

  这其中,有不少商贾是在前些日子价格涨上去时买入,

  当时想着能够回到十两银子,也算是大赚一笔,

  但现在.

  即便是忍痛割肉,也要将地卖出去,

  一旦迁都的事定了,这地说不定要两钱银子一亩啊。

  这一幕,在城东城西城北以及城外的牙行里同时上演!

  一两一的价格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在卖出了几十万亩地后,就变成了一两五,

  所有人都知道,市易司又出手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钱,

  但无妨.都卖给他们,避免损失!

  户部衙门,同样有一封封信件递到赵勉桌上,

  他依次打开查看,发现是一些商贾坐不住了,地价又升到了一两八。

  赵勉轻笑一声,对着送信的吏员淡淡道:

  “让他们安心,这是市易司最后的蹦跶了。”

  接下来的三日,地价从一两八慢慢攀升到了二两,

  不少早卖的人捶胸顿足,

  但更多的人还是蜂拥而入牙行,

  市易司的银子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抓紧卖!卖完了就砸手里了!

  同时,不少人暗暗吃惊,

  市易司真是底蕴深厚,不少牙行掌柜粗略估计,

  这三日花出去的钱就超过了两百万两!

  第四日,局势突变!

  有不少商贾突然出现,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收地,同样财大气粗!

  就在众人猜着这是哪家土财主的时候,

  地价已经从二两二、二两四、二两八、..一上午就突破了三两!

  买地的人多,但卖地的同样多!

  一副热闹景象!

  不到半日,地价就从二两冲到了三两八。

  更让人兴奋的消息还在后面!

  翌日清晨,应天商行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红底黑字,格外醒目:

  “应天商行奉市易司令,翻修城北道路,预计投入十万两,一月内开工!”

  紧接着,应天建筑商行也贴出告示:

  “应天建筑商行奉市易司令,翻修京城全部破旧房屋,预计投入三十万两,即刻开工!”

  应天水泥商行也贴出了告示:

  “应天水泥商行奉市易司令,出厂水泥降价三成,

  凡城外村落翻修村庄所用水泥,降价五成,以支持各村落翻修,以安民生,预计投入四十万两。”

  没有人怀疑三家商行的话!

  若说了不做,他们的损失远比这些银子要大!

  还不到晨时,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应天城。

  “城北要修路了!还要修房子!”

  “朝廷投了四十万两!这是要稳住应天啊!”

  “我就说嘛,迁都都是谣言!”

  “要是真迁都,朝廷怎么会花钱修路修房子?”

  百姓们沸腾了,商贾们也动了心。

  第二日一早,牙行里的人比往日多了十倍!

  但牙行门前同样贴了告示,

  市易司直言,近日京中地价波动较大,非家财万贯者慎入!

  简单直白,但无人在意!

  一些商贾开始主动买地,

  地价一路飙升,从四两涨到五两,再到六两。

  到第七日时,地价已经回到了七两,

  不仅收复了之前失地,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

  曹国公府里,袁氏拿着刚传来的消息,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七日,就把地价拉回来了!”

  李增枝也松了口气:

  “看来咱们投的五十万两,不仅没亏,还要大赚了!”

  左军都督府里,朱寿拍着桌子大笑:

  “我就说陆云逸有法子!

  之前是我急了!现在七两,咱们投的十万两,至少能赚两倍!”

  韩勋也点头:“再涨涨就能回本了。”

  只有陆云逸,在市易司的正堂里,看着账册,脸色依旧平静。

  侯显进来报喜:

  “大人!现在地价已经七两了!

  开平王府和曹国公府的人都来问,是不是可以收手了?”

  陆云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再等等。”

  赵府,气氛没有原先那般轻松,反而多了几分烦躁:

  “这市易司到底有多少钱?地价怎么还在往上冲!”

  “要不,咱们再往下砸一砸?”

  “现在京中商贾不要命地往里冲,等市易司不买了,看他们怎么办!”

  赵勉坐在上首,看着议论纷纷的诸多商贾,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在他看来,这些商贾都是一无是处的大老粗,

  只是先辈让他们能掌控这么多银钱,

  如今遇到一点小事就惴惴不安!

  他沉声道:“放心吧,市易司的人已经没在买地了,现在是京中商贾在买,他们没有多少钱。”

  但事与愿违,接下来的五日,地价节节攀升!

  从七两很快就突破了十两,再然后是十三两,

  这下子.就连一些对地价不管不问的商贾都察觉到了!

  莫名其妙手中银子多了三成,怎么能不关注!

  可还没等他们想着怎么在其中赚一笔,三日就冲到了十五两!

  所有人都震惊了!

  直呼赚大了!

  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又过了三日,地价冲到了二十两!!

  赵府里,气氛已经从得意变成了恐慌。

  江南盐商们围着赵勉,脸色发白:

  “大人,这.这地怎么还在涨?

  都二十两了!

  咱们之前抛出去的地,现在买回来要多花二十倍的钱!”

  瘦高个的严翰也急了:

  “大人,先前打压地价,一亩地都要亏九成,

  现在涨到二十两,就算是把手里所有地都卖了,之前亏的钱也赚不回来了!

  要不咱们现在把地买回来?说不定还能涨!”

  赵勉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都泛了白。

  他看着账册上将近两百万两的亏损,心里像被火烧一样!

  他原本以为市易司撑不了多久,

  可现在,市易司不仅没倒,还把地价抬到了二十两。

  更让他心慌的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朝廷不会迁都,

  要是迁都,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修房子?

  “不能买!”

  赵勉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赌徒的疯狂:

  “现在买了就上当了!!

  一两银子的时候不买,买二十两银子的,你们是傻吗?”

  众人纷纷应下,但已经有人在明里暗里买地,希望能挽回一些损失,

  就算钱亏了,手中有地也行,可更多的人还在观望。

  市易司正堂内,侯显拿着新的账册,脸色凝重:

  “大人,那些人不上当啊,

  二十两银子的地还是太高了,要不往下压压.

  现在外面卖地买地都是咱们自己人,完全能做到。”

  陆云逸淡淡道:“继续买到四十两。”

  侯显瞳孔骤然收缩,面露震惊,但也听话地去办。

  三日后,地价冲到了四十两!

  所有人都疯狂了!

  京中的一众商贾觉得这是赚钱的好机会,打算跑步买入!

  但一众江南的丝绸商人、福建的海商、江西的瓷商懊悔不已,

  他**二十两的时候怎么不买!

  现在价格这么高,买了才是冤大头!

  不过,还是有人陆续买入。

  市易司正堂里,侯显拿着新账册,眼睛都亮了:

  “大人!他们动手了!咱们在外流通的地少了将近一万五千亩!”

  侯显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是知道的.市易司先期投入的本钱早就在地价五两的时候就回本了。

  现在这这一万五千亩,一亩地能赚三十九两,与纯赚没什么区别。

  陆云逸表情平静,端着茶杯,淡淡道:

  “不够,将地价压到十五两,再抬到二十两。”

  “是!”

  翌日清晨,各地牙行的地价开始缓慢下跌,

  卖地的人越来越多,买的人却不见了,

  察觉到下跌,观望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也有人趁着跌价积极买入!

  又过了十日,地价慢慢悠悠到了十五两,

  接着又晃晃悠悠冲上了二十一两,

  越来越多的人眼睛都亮了,

  四十两时太贵不敢买,十五两时又怕下跌同样不敢买,

  现在涨到二十两.恰好到处!

  同时,京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什么各地大商贾纷纷看好应天,

  带着银子赶到京城,再不买就没机会了!

  买地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稳步回涨,

  这下子,赵勉手下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二十两买!再不买就来不及了!!”

  “先前亏了不少,这次要多投入,一把赚回来!

  只要再涨回四十两,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正堂内,赵勉看着他们癫狂的模样,

  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几次劝阻,让他们不要买,

  但他们嘴上说着不买,暗地里却一天买得比一天多!

  市易司衙门的文书也半日一换,

  手里的地几乎半日就减少三万多亩,

  银钱滚滚而来!

  侯显等一众太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这等赚钱的速度,比抢钱还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