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只铁皮闹钟的嘶吼声,终于在廖山那句嘶哑的“我交”中,戛然而止。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在满院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中,缓缓地,放下了那只高举的手。

  屠勇没有动。

  他就那么赤着膀子,像一尊沉默的铁塔,冷冷地注视着他。

  廖山猛地一转身,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回了自己屋里。

  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一枚沾着铁锈味的钢镚。

  他没有走上前,只是将那堆钱,像扔**一样,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拿去!”

  两个字,像是从他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

  屠勇没有动。

  院子里所有的人,也都没有动。

  那几张纸币和硬币,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院子另一头传来。

  “屠监督员。”

  林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履行你的职责。”

  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他没有弯腰去捡。

  他只是走到廖山面前,伸出了那只粗糙的、比常人要大上一圈的手。

  “拿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粗犷,不带一丝感情。

  廖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屠勇,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我让你,拿起来。”

  屠勇的声音,又重了几分。

  廖山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缓缓地,弯下了那根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

  在全院人的注视下,像一条狗一样,将那几张沾满了泥水的毛票,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然后,他将那堆冰冷的、带着屈辱温度的钱,重重地,拍在了屠勇的手心里。

  屠勇很满意。

  他收回手,甚至没有去数,只是转身,走到了那块小黑板前。

  他拿起那截红色的粉笔,在那刺眼的圆圈上,重重地,划上了一个叉。

  耻辱,被暂时封印。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那双带着几分煞气的眼睛,缓缓扫过院里每一张复杂的脸。

  “下一个。”

  院子里,那股凝固的空气,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一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到屠勇面前。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一毛钱。

  “我们家,两口人。”

  屠勇接过钱,点了点头。

  他拿起白粉笔,在那张表格上,写下了男人的名字,并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小小的勾。

  一个接一个。

  人群像一条解冻的河流,开始缓慢地,无声地,朝着院子中央那块唯一的礁石汇聚。

  他们沉默地,交出那些皱巴巴的,带着体温的毛票。

  换回一个白色的,代表着“清白”的勾。

  半小时后,除了几户实在困难的,大部分人都交完了钱。

  屠勇的手里,攥着一把零零碎碎的,却又无比滚烫的钱。

  他走到林逸面前,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煞气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林逸笑了笑。

  他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牛皮纸封面的硬壳本。

  “这是账本。”

  他将本子,递给了屠勇。

  “从今天起,院里的每一分钱,都要记在上面。”

  “收入,支出,经手人,见证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这本账,每周都要在院里公示,每月都要送到街道办存档。”

  屠勇用那双粗糙的、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本账本。

  入手很沉,像一块铁。

  林逸又递给他一支崭新的英雄钢笔。

  “记下第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