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勇握着笔,手心里全是汗。

  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在他那双常年握刀的手里,显得格外纤细,也格外沉重。

  他面前,是那本牛皮纸封面的账本。

  第一页,第一行,是他用尽力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廖山,肆角壹分。】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小小的铁锤,敲定了这个院子新的秩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神情各异的邻居。

  “下一个。”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威严。

  人群再次蠕动起来。

  他们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将那些皱巴巴的毛票,放在屠勇面前那张破旧的方桌上。

  屠勇收钱,点数,然后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记下。

  【王二柱,叁角。】

  【李家嫂子,伍角。】

  他的字依旧难看,可院子里每一个人,都看得懂。

  那不是账目。

  那是这个院子里,第一份白纸黑字的契约。

  廖山没有回屋。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被雷劈断了的木桩,杵在院子中央。

  他看着屠勇,看着那本账本,看着那些曾经对他唯唯诺诺的邻居,一个接一个地,向新的权力低头。

  他的脸,在清晨惨白的天光下,渐渐褪去了所有血色。

  很快,大部分人都交完了钱。

  桌上,堆起了一小堆零零碎碎的,却又无比滚烫的毛票和钢镚。

  屠勇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账本上那一排排的名字,他那颗粗糙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权力”的滚烫感觉。

  “还有三家。”

  林逸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在了院子角落里那几扇依旧紧闭的屋门上。

  “孙瘸子家,老两口,腿脚不便。”

  “吴家嫂子,男人前年没了,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

  “还有陈大爷。”

  林逸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木雕一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身上。

  这三家,是这个院子里,公认的,最困难的三户。

  也是廖山过去用来施恩,收买人心的三颗棋子。

  屠勇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收,还是不收?

  收,显得不近人情,会把他这个新上任的监督员,直接推到全院的对立面。

  不收,那这规矩,就等于第一天,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林逸缓缓开口。

  “屠监督员。”

  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规矩,不能破。”

  林逸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但规矩,也不是用来把人往死路上逼的。”

  他走到那块小黑板前,拿起那截白色的粉笔。

  笔尖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那张收费明细表的下方,添上了一个新的版块。

  【困难户费用缓缴申请流程】

  “从今天起,”

  林逸的声音,是最终的宣判,“院内所有因特殊情况,无法按时缴纳费用的家庭,都可以向委员会提交书面申请。”

  “申请通过后,可获得最长一个月的缓缴期。”

  他顿了顿,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脸色铁青的一大爷身上。

  “不过,申请,不是白白申请的。”

  “缓缴期间,申请人需要用义务劳动的形式,来抵扣所欠的费用。”

  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比如,打扫院内公共厕所,清理公共水池。”

  “劳动一天,可抵扣费用伍分钱。”

  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逸这套闻所未闻,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道理”的规矩,给彻底镇住了。

  廖山的身体,晃了晃。

  他知道,自己最后一点名为“人情”的武器,也被这个年轻人,用更冰冷的规矩,给彻底缴械了。

  林逸没有再看他。

  他只是走到那个高大的、有些手足无措的屠夫面前。

  “屠监督员。”

  “去吧。”

  “把规矩,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