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福祥胡同十七号院,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那只小小的铁皮闹钟,像一颗被安放在院子中央的心脏,用单调而又冷酷的“滴答”声,为这片死寂,标注着时间。

  每一声,都像一滴水,滴在烧红的铁板上。

  廖山的屋里,灯还亮着。

  他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咒骂。

  他只是枯坐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块黑板,盯着黑板上那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铁皮怪物。

  他婆娘在一旁走来走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着,声音焦躁。

  “老廖,你倒是说句话啊!真就让那杀猪的把东西摆在咱家门口?”

  廖山没有理她。

  他的脑子里,只有那刺耳的“滴答”声,和屠勇那句“挂到脖子上去”。

  他知道,屠勇说得出,就做得出。

  院子的另一头,屠勇的屋里,同样亮着灯。

  他没有睡。

  他赤着膀子,坐在床沿上,用一块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把雪亮的杀猪刀。

  刀锋上,映出他那双警惕的、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的眼睛。

  他在等。

  等鱼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滴答”声,成了这个院子里,所有失眠者共同的噩梦。

  终于,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廖山的屋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

  他婆娘探出头,像一只受惊的老鼠,飞快地在院里扫了一圈。

  屠勇的屋里,灯已经熄了。

  整个院子,除了那该死的“滴答”声,再无半点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即将敲响的,催命的闹钟。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冰冷的铁皮外壳时。

  一个高大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影子,像一堵墙,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

  屠勇的声音,很低,很沉,像一头被惊扰的野兽。

  女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瘫坐在了地上。

  “我……我没想干什么!”

  她哆嗦着,语无伦次,“我……我就是看它脏了,想……想给它擦擦!”

  屠勇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没有再看那个女人。

  他只是弯下腰,将那只闹钟,从黑板顶上拿了下来。

  然后,他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将闹钟的发条,又拧紧了几圈。

  “咔哒,咔哒。”

  那声音,在黎明前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

  就在这时。

  “叮铃铃铃铃”一阵足以撕裂耳膜的铃声,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响!

  六点到了。

  那铃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院里每一个被惊醒的人的脸上。

  也像一曲胜利的凯歌,宣告着新规矩的,第一次胜利。

  屠勇没有关掉闹钟。

  他就那么提着那个疯狂嘶吼的铁皮怪物,像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一步一步,走到了廖山的门前。

  他没有敲门。

  他只是将那个闹钟,挂在了廖山家的门把手上。

  然后,他猛地一转身,像一头巡视完领地的猛虎,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自己屋里。

  将这满院的狼藉和那刺耳的铃声,都关在了门后。

  “啊”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从廖山的屋里传出。

  “砰!”

  门被从里面一脚踹开。

  廖山像一头被彻底逼疯的野兽,通红着一双眼,冲了出来。

  他一把抓下那个还在嘶吼的闹钟,高高举起,就要往地上砸。

  可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因为他看见了。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所有的人,都像在看一场滑稽的默剧,冷冷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这个,被一个闹钟,逼到绝路的一大爷。

  他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

  “我交。”

  两个字,像是从他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