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的后背,挺得像一根上了弦的标枪。

  他手里的那支英雄钢笔,此刻重若千斤。

  林逸的话音落下,他便成了全院视线的焦点,一个被推上舞台中央,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刽子手。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涩沙哑。

  他走到那个第一个交钱的王婶面前,将那本崭新的账本,和那支蘸满了墨水的钢笔,递了过去。

  “王家的。”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按林干事的规矩,你签个字。”

  王婶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那本摊开的账本,和那支黑得发亮的钢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不识字。

  “我……我不会写……”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就按手印。”

  阎埠贵的声音,没有半分通融。

  他从自己屋里拿出一方小小的印泥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那印泥,红得像血。

  王婶的丈夫扶着她,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屈辱的怒火。

  可他看了看阎埠贵,又看了看远处那个神色平静的林逸,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婶颤抖着,伸出食指。

  她在那鲜红的印泥上,轻轻按了一下,又在那行“自愿转入”的字样下,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充满了无力感的指印。

  一个。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那四位刚刚还因为“带头”而显得有些特别的邻居,此刻像一群等待烙印的牲口,沉默地,麻木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阎埠贵合上了账本。

  “啪。”

  一声轻响,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记录了第一笔“合法”收入的账本,和那个锁得严严实实的铁皮文具盒,庄重地捧回了自己屋里。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回屋。

  仿佛他刚才做的,不过是随手纠正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上的小错误。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一样了。

  那几个鲜红的手印,像几道无形的枷锁,将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牢牢地,锁在了这套冰冷的规矩里。

  傍晚,天色阴沉得可怕。

  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铅块,低低地压在四合院的上空,让人喘不过气。

  一场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像一曲混乱的战鼓。

  院子中央,那块刚刚被刘海中修好的青石板,转眼间就被雨水打湿,反射着天边惨白的光。

  就在这时,一阵“滴答、滴答”的声响,再次响起。

  那声音,比之前水龙头漏水时,更密集,也更响亮。

  它不来自水池,而是来自院子正中央,那条连接着前院和中院的,公共过道的屋顶。

  老旧的瓦片,终于承受不住这场秋雨的冲刷。

  雨水顺着腐朽的房梁渗下,汇成一股水流,从屋顶的缝隙里,不紧不慢地,滴落下来。

  正好滴在那张刚刚贴上去的,崭新的财务公示上。

  墨迹,瞬间被晕开。

  那行写着“结余贰分”的字,像一滴落入清水里的墨,迅速模糊,变成了一团难看的污渍。

  “哗啦”一块腐朽的瓦片,终于支撑不住,从屋顶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屋顶的窟窿,更大了。

  雨水,从“滴答”,变成了“哗哗”。

  一场新的,也更大的风暴,就在这瓢泼的秋雨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