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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缠枝海棠是我选的,绣娘说用银线配杏色,既不张扬,又显贵气,将来做常服或是礼裙都合适。你看……还合心意吗?”

  沈景玄的目光落在那片杏色上,只觉得眼前的纹样有些刺眼。

  他想起前日在太傅府,岑晚音袖口露出的浅碧色衬里。

  那料子是最普通的细棉布,洗得发软,边角处用素白棉线绣着极小的竹节纹。

  “景玄?”

  楚夕照见他盯着锦缎不说话,指尖悄悄攥紧了布料边缘,指节泛白。

  “若是觉得纹样俗气,或是颜色不衬,我们再让绣娘换……”

  “无妨。”沈景玄收回思绪,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你喜欢就好。”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楚夕照心上。

  她早该习惯的,从定亲那日起,沈景玄对她所有的事,从来都是“你喜欢就好”“按你意思办”,没有半分主动的在意。

  可她还是忍不住抱有期待,总觉得多跟他说说话、多分享些事,或许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楚夕照强压下心底的涩意,重新展开锦缎,指着一处海棠花苞。

  “绣娘说这里要加颗珍珠缀着,走动时能晃出微光,我想着……”

  “都听你的。”

  沈景玄打断她的话,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

  楚府的庭院里种着几株红梅,此刻开得正盛,让他想起侯府西院的那棵老梨树。

  从前岑晚音住那里时,每到春天,梨花落在她的书桌上,她会笑着把花瓣夹进书里当书签,说“这样看书都带着花香”。

  楚夕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看着沈景玄涣散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他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

  她默默叠起锦缎,放在一旁的黑漆托盘里,转身去倒茶,指尖却在茶盏边缘划了道浅痕。

  “对了。”楚夕照端着茶杯转过身,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母亲说下月是老夫人的寿辰,让我挑些料子做寿礼。你看这匹月白蜀锦,上面的暗纹是松鹤,送老夫人是不是合适?”

  沈景玄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凉。

  他想起岑晚音前日生辰,方承业不过煮了碗长寿面,卧了个荷包蛋,她却笑得眉眼弯弯,说“这是我今年吃过最好的生辰饭”。

  若是在侯府,老夫人定会提前半个月就吩咐厨房做她爱吃的桂花糕,还会亲手给她缝个装生辰符的小锦囊。

  “合适。”

  他啜了口茶,茶水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你定就好。”

  楚夕照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景玄,前**去太傅府,是给岑姑娘送生辰礼了?”

  沈景玄捏着茶杯的指尖顿了顿,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嗯,她从前在侯府住过,老夫人也惦记她,我顺路替老夫人送些东西。”

  这话半真半假,老夫人确实让他给岑晚音带了罐蜜饯,可那宣纸、墨锭和暖手炉,是他自己偷偷准备的。

  他不想在楚夕照面前提太多关于岑晚音的事,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在意,更怕这话传到老夫人耳中。

  他从未让任何人察觉,这份牵挂早已超出了所谓的师生关系。

  “替老夫人送东西?”楚夕照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你亲手写的《兰亭序》,也是老夫人让你送的?”

  沈景玄的喉间发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放下茶杯。

  “夕照,我们的婚约是两家商议定的,我只是不想让我母亲失望。”

  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楚夕照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看着沈景玄眼底的坦荡。

  不是敷衍,是真的不在意,心里的最后一点期待也碎了。

  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红梅,声音轻得像风。

  “我知道了。婚服的纹样我会跟绣娘定好,后续的事,我不麻烦你了。”

  沈景玄没有再说话。

  沉默在车厢般的内室里蔓延,直到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说有客人来了。”

  楚夕照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若是忙,便先走吧。婚服定好后,我让管家把图纸送到侯府。”

  沈景玄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走出楚府大门时,阳光正好,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马车缓缓驶动,沈景玄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侯爷。”车夫忽然停下马车,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前面好像是太傅府的马车,要不要避让?”

  沈景玄睁开眼,掀开车帘一看,果然看到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路边,车帘半掩着。

  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是岑晚音,她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卷,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泛着淡淡的光。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下意识想让车夫开车离开,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岑晚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景玄只觉得呼吸一滞。

  岑晚音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低下头,继续看书,指尖轻轻捏住书页的一角。

  那是她在侯府时养成的习惯,紧张时就会攥着书页。

  沈景玄的指尖紧紧攥着袖中的布包,直到马车驶远,再也看不到那辆青布马车的影子,才缓缓松开手。

  布包上被他攥出了深深的褶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乱得一塌糊涂,却还要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回到侯府时,吴总管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看到沈景玄下车,连忙迎上前:“侯爷,顺天府那边派人来说,城郊粥棚的粮款出了点问题,说是负责押送的人少送了两车粮,查出来是宋侍郎的手下自作主张扣下的,顺天府尹不敢擅自定罪,让您明日去府衙商议。”

  沈景玄的眉头皱了起来。

  “知道了。”他一边往府里走,一边问道,“母亲今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