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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毡房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兵团战士老赵盘腿坐在毡房前的大石块上,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结了一层冰碴子。

  牧民家的两个孩子裹着羊皮袄蹲在旁边玩着石头,两个孩子脸蛋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冰溜子。大的那个约莫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裹得像颗圆滚滚的毛球,时不时吸溜一下快冻住的鼻涕。

  见两个孩子没什么玩具,老赵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枚训练弹壳。

  他又拿出一把**,用**在弹壳壳底刻出细槽。

  大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老赵手里的动作。

  “看好了——”老赵咧嘴一笑,他对着弹壳吹气,尖锐的哨声撕开了寒风。

  小的那个孩子“哇”地叫出声,伸手就要上来抓,却被哥哥一把拽住袍子后襟:“不能乱摸!”

  老赵哈哈笑着,把弹壳哨子递过去:“拿着,试试,给你们玩的。”

  牧民孩子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老赵的样子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噗!”哨子只发出闷闷的漏气声。

  老赵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得用巧劲儿,像这样——”

  孩子再试,这回哨声尖利地划破寒风,惊得拴在桩子上的马匹打了个响鼻。

  小的那个乐得直蹦,伸手直拉哥哥的衣袍,“给我,给我。”

  这是十分珍贵的玩具。

  哥哥将弹壳哨子递给弟弟,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哨声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原。

  喝完奶茶后,古丽一家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招待兵团来的客人。

  羊肉汤浮着翠绿的野葱,香气扑鼻。

  顾清如几人和民兵围坐火塘边,捧着碗小口啜饮,却没人动筷子夹肉。

  兵团纪律严,谁都不肯越线。

  老牧民哈森看在眼里,把肉块舀进他们碗里:“汤里没肉不香!”

  黄医生默默避开了碗,笑道:“汤够鲜了,肉留给孩子们吧。”

  顾清如也不贪嘴,她自己羊圈里就有两只羊,不缺肉吃。

  临别时,哈森抱来一只健壮的羔羊,拴在卡车车斗上。

  “按规矩,接生的人该分这批最好的活羔。这只羊羔,你们带走。”他拍了拍羊背。

  黄医生摇头,解开绳子把羊塞到哈森怀里:“兵团纪律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哈森有些着急,一把拽住缰绳,那只羔羊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

  “快收下吧,胡大知道了,会责怪我们不知感恩。”

  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照出眼底的执拗,在牧区,拒绝礼物近乎一种羞辱。

  顾清如上前半步,指向毡房外晾晒的羊皮,

  “大叔,古丽大婶教会了我们硝制皮子,已经算是谢礼了!”

  “等开春羔子长大,我们再来喝奶酒,您可得藏好最烈的马奶酒,等我们来。”

  哈森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

  “那就说定了!开春不见不散!”

  卡车在雪原上碾出深深的车辙。顾清如回头看去,哈森和古丽还在站原地。

  随着卡车的远去,身影渐渐模糊。

  顾清如经历过生命降生的感动后,觉的心境已经发生改变。

  突然想起一句话,“成分是别人定的,路是自己走的。”

  当时她只当是安慰,可现在却品出另一层意味……

  ……

  营部广播站,周红梅来到广播室门口看见了糊满浆糊的墙,三张崭新的大字报并排贴着,墨汁还没干透。

  "又是这个!"她皱眉。

  纸上写着一行字,"坚决达倒zb主义反冻权威!",和昨天、前天贴的一模一样,连感叹号都分毫不差。

  周红梅见周围没人注意,一把扯下最左边的大字报,揉成一团随手把纸团扔在地上。

  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纸团砸翻了搪瓷缸,水泼了一地。

  被浸湿的纸团慢慢舒展,背面浮现出几行浅褐色字迹:

  “一月五日,等羊群入圈。”

  周红梅看着地上大字宝的字样,觉得蹊跷。

  如果只是放羊,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偷偷传递。

  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和同伙在传达什么信息。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之后,将这张大字报迅速揉成小团,塞进了衣兜里。

  ……

  暮色四合,顾清如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回到营部。

  推开宿舍门时,郭庆仪正倚在床头翻书。

  她抬头,嘴角扯出笑:“回来啦?热水帮你打好了。”

  “你弟弟青松刚才周红梅接走了,说要带他去捡一些小石子。。”

  “嗯,好,听到卡车声音知道我回来了,就会送回来。”顾清如放下药箱,拿起暖水瓶在搪瓷盆里倒水,腾起一小片白雾。

  “牧区接生还顺利吗?”

  顾清如将冻僵的手指慢慢浸在水里,“还行,陈梁山到底是当过兽医的,他懂得多一些。这次我们过去一共接生了七只小羊。

  刚出生的小羊绵绵软软的,没多久就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生命真是顽强。”

  郭庆仪放下书,听着顾清如的话,“听上去很有趣,有机会我也想学学怎么给羊接生。”

  “你放心,肯定有机会的。”

  郭庆仪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之前你托我打听的团部小学的事……我朋友说,营部小学不收‘待观察’的孩子。”

  顾清如听后,面色如常,“行,这事麻烦你了,我会再想想办法。”

  郭庆仪说的含蓄,但两人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出身。

  就像当初她被分到最偏远的七连一样。

  但现在,她的心态早已不同。

  出身不能改变,但路可以自己走出来。

  她不就已经从七连走到营部了吗?

  弟弟青松每天回宿舍都笑嘻嘻的,可王老师私下告诉她,托儿所也是分成分的。

  他的座位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分饭也是最后分。

  铅笔总是被小朋友抢走,只有小芳愿意陪他玩。

  顾清如刚洗好手,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着弟弟咯咯的笑。

  “姐!”弟弟像颗小炮弹冲进来,手里握着徐晓阳送的弹弓,“红梅姐姐说我能当神枪手!”

  顾清如擦干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没给红梅姐姐添乱吧?”

  弟弟抱着顾清如的腿,仰起小脸求证,“我可乖了,红梅姐姐是不是?”

  周红梅跟在后面,连忙作证,“青松没有捣蛋。”

  她的手揣在衣兜里,指尖摩挲着那张大字宝。

  她想将这些发现告诉顾清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最近营部......可能要出事。"周红梅最终只挤出这句含糊的提醒。

  顾清如了然地点头:"又要开学习会了?"

  "我......我先回去了。"周红梅含糊点头。

  望着周红梅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如若有所思。

  自徐晓阳那件事后,这姑娘确实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