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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二十多名培训学员已在粮仓前列队站好。

  由于张教导员还在农场养猪缺席,改由黄医生宣读分配名单。他站在斑驳的粮仓木门前,手里捏着盖有红头文件的纸张,呼出阵阵白气。

  "顾清如、郭庆仪,分到营部卫生所。"

  当听到这里时,前排的李菊回头,圆脸上那双眼睛此刻瞪得通红。

  令人意外的是孙景云没留下,反倒是沉默寡言的李三才留了下来。

  黄医生抖了抖名单,继续道:"今年师部医院暂无选调名额。没有安排到的学员,立即返回原连队报道!"

  队伍里泛起轻微的骚动,又很快平息。多数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能来参加培训已是难得,横竖都是回原单位,不过是继续背药箱、发药片的差事。

  几个男学员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搭哪辆拖拉机返程。

  "黄医生,"解散时李菊拽住黄医生的袖口,声音带着哭腔,"我理论考试比李三才高五分!还是顾同志,她明明成分不好……"

  黄医生甩开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李菊同志,这是组织安排,要服从安排。"

  黄丽珍赶忙把李菊往后拉。两人走远时,还能听见李菊带着哭腔的嘟囔:"这么分配不公平..."

  郭庆仪和顾清如去宿舍送别孙景云,孙景云正在捆扎铺盖卷。

  今天她离开后,几人就很难再见到了。

  能在培训班认识,很是难得。

  兵团里聚散无常。

  孙景云没穿惯常穿的那件半旧的绿色棉袄,换了件枣红色对襟罩衫,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许多,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甜蜜的神情。

  而李三才就在宿舍外面等着,见她们出来,他猛地挺直腰板,帽檐下的耳根红得发亮。

  他走上前去一把接过孙景云的包袱,而孙景云则在旁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你们这是……?!”顾清如和郭庆仪眼含笑意,看着他们俩。

  见两人的互动,顾清如和郭庆仪已经猜到,他们俩确定恋爱关系了!

  孙景云抿嘴一笑,从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公文纸,右下角盖着鲜红的营部公章,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我们的恋爱申请表才刚刚下来,介绍人正是陈老。陈老说...说我们这叫'革命伴侣共同进步'。"

  顾清如心里清楚,兵团男女恋爱纪律严明,男女不得私自接触,需要经过介绍人,向组织递交恋爱申请表,经过审批才可以正式接触。结婚更要组织批准。

  介绍人一般是由政委和指导员担任,由于张教导的事情,陈老才破例做了一次介绍人。

  郭庆仪稀罕的接过这封恋爱申请公文,仔细的看了又看。

  “之前陈老推荐我留在营部……”孙景云瞥了眼李三才,“名额我让给他了。”

  李三才点点头,“等我们结婚了,我打报告调她来营部……女方随调,符合规定。”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兵团里,女方跟随男方调动更加常见一些。

  孙景云不好意思的捶打了李三才一下。

  “恭喜啊!就是我们知道的有些仓促了,来不及给你们准备庆贺礼物!”

  郭庆仪和顾清如纷纷祝福两人,李三才和孙景云闹了个大红脸。

  在去营部门口的路上,孙景云一边走,一边小声向郭庆仪和顾清如两个单身女青年解释兵团的婚恋制度:

  “要先写恋爱申请,组织调查双方成分……”

  “批准后每周能见两次,每次见面得在公开场合……”

  “即使是恋爱关系,也不能私下见面…..”

  “恋爱到结婚要有一年时间以上,称为考察期……”

  郭庆仪听得认真,全当提前取经,时不时还追问两句。

  孙景云转头看向顾清如,本想再补充几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话到嘴边猛地刹住,捂了下嘴。

  顾清如的成分,在培训班早就传开了,恐怕会影响她的恋爱。

  顾清如察觉到她的停顿,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的。”

  送别孙景云后,郭庆仪、顾清如和李三才三人径直前往营部卫生所报到。

  眼下正值寒冬,卫生所的工作并不算繁忙,三人暂时被安排做些基础杂活,整理药材、清点库存、给针具消毒。

  卫生所人员配置很简单,除了一名所长之外,有两名医生,分别是陈老和黄医生,还有四个卫生员。除了新来的三人,还有一位就是蒋文娟。

  卫生员原本还有一位男卫生员,调到团部去了。

  顾清如他们的职责不仅仅是给营部战士看病拿药,还要负责:防疫工作、巡诊任务、以及紧急救护。

  三营的编制不小,除了营部直属的两个生产连外,还管着十五个农业连队,分布在垦区各处,以及三个牧业连队,牧业连队常年在草原上流动放牧。

  这意味着,等开春后,他们很可能要背着药箱,骑马或坐拖拉机去各个连队巡诊。

  几人忙到快傍晚时,郭庆仪抱着她整理好的三连巡诊记录表去找黄医生。

  “黄医生,这是这段时间三连的冻疮情况汇报。”她将本子递过去。

  黄医生推了推眼镜,扫了一眼记录:“比上个月的巡诊记录好多了,你记录的很详细。还得继续观察。”

  他合上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领料单:“新到了一批医用纱布,你去仓库领一下。”

  郭庆仪点头接过,离开卫生所后,裹紧棉袄朝着仓库走去。

  仓库的门半掩着,墙上刷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斑驳标语,屋顶上是厚厚的积雪。

  郭庆仪走近仓库,却无意中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从仓库拐角传来。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正看见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墙根。

  对面站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

  "……王振军来那天,羊群要放出来……"

  郭庆仪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领料单。

  王振军要来营部?

  徐建民也认识王振军?

  羊群……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挪了几步,躲在拐角继续听。

  蓝布衫男子的声音继续传来:“三号桩的引线够长吗?”

  "哗——!"

  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播放《东方红》的歌曲旋律,瞬间淹没了蓝布衫男子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