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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闲踏上画舫,拱手笑道:“在下途径此地,闻得此处有雅集,心向往之,特来叨扰。”

  赵公子等人见来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衣着朴素,一口外地乡音,顿生轻蔑。

  赵公子“唰”地展开折扇,讥诮道:“老人家,此处是吟风弄月之地,非是乡间社学,还是去别处逛吧,莫要搅了诸位雅兴。”

  林闲浑不在意,呵呵一笑:“诗文本是雅事,何分地域年纪?方才听闻要以这秦淮夜色为题赋诗,老夫虽才疏学浅,却也一时技痒,想献丑一番,权当为诸位才俊助兴,如何?”

  “助兴?”赵公子身旁一个绿袍公子哥儿嗤笑,“怕是来败兴的吧!赵兄,何必与他多言?”

  赵公子却眼珠一转,生出戏弄之心。

  他摆手制止同伴,假惺惺道:“诶,既然老人家有如此雅兴,我等岂能拒人千里之外?方才刘贤弟偶得一句‘烟笼寒水月笼沙’,意境幽远,老先生既然要助兴,不若以此续接,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乡野……呃,民间高才?” 他刻意将“乡野”二字拖长,引得同伴一阵低笑。

  众目睽睽之下,压力给到林闲。

  那蒙面知府(李大人)也暗自皱眉,替这突然出现的老者担忧。

  却见林闲不慌不忙走到船边,眯眼看了看河面,又瞅了瞅岸边。

  他忽然指着一条吃水颇深、缓缓驶过的货船,以及岸边一个亮着灯笼、热气腾腾的馄饨挑子,一拍大腿,朗声道:

  “什么烟笼月笼咱不懂,咱就看这河面船压浪。

  官船货船连夜走,不如岸上卖馄饨!”

  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

  “噗——哈哈哈!”

  画舫上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堂大笑!

  赵公子等人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眼泪都飙出来了:“卖……卖馄饨?哈哈哈!这老儿,莫非是饿昏了头来的?”

  “妙啊!真是妙句!俗不可耐,俗得天崩地裂!哈哈哈!”

  连那苏元都忍俊不禁,以袖掩面,香肩微颤。

  蒙面知府李大人先是愕然,随即苦笑摇头,心道这老者果然是个不通文墨的,这下可真是自取其辱了。

  然而,

  林闲面对嘲讽,面不改色。

  反而等他们笑够了,才慢悠悠地问道:“诸位公子觉得可笑?”

  赵公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岂止可笑?简直是荒谬!我等吟咏的是风月雅趣,你却扯到什么货船、馄饨?俗!太俗了!”

  “俗?”林闲挑眉,忽然指着赵公子身上华丽的锦袍,“敢问公子,您这身绫罗绸缎,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那织布的仙女连夜给您赶制的?”

  赵公子一愣:“自然是……是城中锦绣坊所出。”

  “哦,锦绣坊的丝绸是凭空变出来的,还是需要农人植桑养蚕,工人缫丝织布,商人转运贩卖?”

  林闲又指向画舫上的美酒佳肴。

  “这杯中之酒,盘中珍馐,是风吹来的,还是需要农人耕种,厨子烹调?”

  他步步紧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若无那河上官船运来漕粮赋税,无那货船流通南北货物,无那岸上‘卖馄饨’的、撑船的、种地的、织布的万千百姓辛苦劳作,诸位公子,你们哪来的绫罗上身?哪来的美酒入喉?又何来这画舫安稳,在此‘风雅’?”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问得赵公子等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林闲这才转向众人,语气沉静而有力:“老夫之诗,虽无‘烟月’之形,却道尽了这秦淮繁华之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尔等只知欣赏皮毛之‘雅’,却不知敬畏、感恩生长皮毛的血肉筋骨之‘俗’,岂非本末倒置,忘恩负义耶?”

  满船寂然!先前嘲笑的人,此刻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满脸臊得通红。苏元美眸异彩连连,看向林闲的目光充满了惊奇与敬佩。蒙面知府李大人更是浑身剧震,看向林闲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同情、愕然,变成了无比的震惊和欣赏!此老见识,超凡脱俗!

  第一回合,林闲胜!

  以“俗”破“雅”,完败赵公子。

  赵公子恼羞成怒,强辩道:“哼,巧言令色!就算你说得有理,诗词毕竟是艺术,需讲究意境辞藻!你这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有本事,再作一首像样的!”

  “像样的?”林闲呵呵一笑,“那老夫就以这画舫为题,再作一首。” 他环视画舫雕梁画栋,歌姬翩翩,忽然吟道:

  “木头雕成神仙殿,绸缎裹着白骨精。

  吹拉弹唱闹半夜,不如回家睡五更!”

  这下,连苏元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

  赵公子等人更是气得跳脚:“狂妄!竟敢侮辱苏元!”

  “什么叫白骨精!粗鄙!”

  林闲淡然道:“老夫只是说个事实。画舫再美亦是木头所造;红颜再艳,终是血肉之躯。通宵达旦,耗神费力,于身心何益?岂如安心睡眠,养足精神,明日方能更好地劳作生计?此乃养生务实之道,何来侮辱?”

  第二回合,林闲再胜!

  以“实”破“虚”,怼得对方无力反驳。

  赵公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闲:“你……你……有辱斯文!”

  他身边那个绿袍公子抢着道:“休要与他逞口舌之利!对对子!敢不敢对对子?我出上联:画舫笙歌,秦淮月夜春如梦” 这是个写景抒情的上联,意境优美。

  众人看向林闲,却见他挠了挠头,嘀咕道:“春梦无痕,不如吃饱实在。” 随即,他抬头对道:

  “下联:馄饨烧饼,百姓肚皮才是天!”

  “噗——”

  这下连李知府都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这对比,太惨烈了!太接地气了!

  第三回合,林闲用极度务实的下联,对垮了风花雪月的上联。

  赵公子一行人彻底败下阵来,面色铁青,哑口无言。

  再纠缠下去,只会被这老家伙用更多的“俗理”按在地上摩擦。

  这时林闲才走到蒙面知府面前,奉上香皂礼盒:“这位先生,萍水相逢亦是缘。此物名曰‘凝脂皂’……或可略解烦忧。先生气度不凡,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李知府接过香皂心中感慨万千,深深一揖:“先生真乃奇人也!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可否赏光,容某略备清茶,以谢解围之恩,并请教益?”

  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林闲从容应下,与蒙面知府一同离去。

  经此三回合“文战”,林闲用一套组合拳般的“俗不可耐”,将一众自命风雅的才子打得溃不成军。

  不仅救了知府,更将其“闲先生”的威名彻底打响。画舫一夜,成为府城文人圈中一则流传许久的奇谈。

  只是他没注意到。

  那位蒙纱的头牌苏元看向他的眸子里,蓦然闪着并非歌姬应有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