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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知府李大人茶室一叙,相谈甚欢。

  李知府对林闲的见识和那份特殊的“伴手礼”极为满意,临别时更是亲切地拍着林闲的肩膀道:“闲先生大才,府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本官期待你日后在府学,乃至更高的舞台上,一展抱负。” 这几乎已是明示府试必中,且将来会加以提携。

  林闲恭敬谢过,带着儿子林承宗离开茶室,已是月上中天。

  父子二人正准备返回客栈,忽见一名青衣小婢匆匆赶来,拦在面前,盈盈一礼:“可是林闲林先生当面?”

  林闲驻足:“正是老夫,姑娘有何见教?”

  小婢道:“奴婢是潇湘阁苏元跟前的侍女。我家大家感念先生方才在画舫上仗义执言,解了……解了那位先生的围局,心中敬佩。大家言道,先生之论,发她前所未发,想请先生移步陋室,烹茶清谈,以谢先生,并请教一二,万望先生勿却。”

  林闲心中微动。

  画舫头牌,深夜单独相邀,绝非仅仅“感谢”和“请教”那么简单。他回想起画舫上那位苏元气质清冷,眼神通透,不似寻常风尘女子,倒更像是个有见识的。莫非……此女另有来历?

  他面上不露声色,笑道:“苏元相邀,本不当辞。只是夜已深,恐有不便。”

  小婢忙道:“先生多虑了。大家已在河畔‘听雪小筑’备下清茶,那里临水独立,甚是清静,只有琴书为伴,绝无闲杂人等。大家说,仅是慕才之心,绝无他意。”

  林闲略一沉吟,对儿子道:“承宗,你先行回客栈歇息,为父去去便回。” 他决定去会一会这位神秘的苏元。林承宗有些担忧,但见父亲神色从容,便点头应下,先行离去。

  林闲随小婢来到一处幽静的临水小楼,名曰“听雪小筑”。推门而入,只见室内陈设雅致,一炉沉香袅袅,与画舫的奢华迥异,更显清雅。苏元已换下一身繁复舞衣,只着素雅长裙,未施粉黛,正跪坐于琴案前。

  见林闲进来,嫣然一笑,起身相迎:“冒昧相邀,打扰先生清静了。”

  “苏元客气了。”林闲拱手还礼,坦然落座。

  苏元亲手为林闲斟上一杯清茶,道:“先生画舫上一番高论,令人叹服。小女子虽身处风月,亦常思量这世间雅俗、虚实之理。先生以为,这天下大势,是风花雪月般的‘雅’更持久,还是先生所言那‘卖馄饨’的‘俗’更根本?” 她问得看似随意,目光却清澈而专注,仿佛真要探讨学问。

  林闲心中警醒,此问绝非寻常青楼女子所能问出,已涉及经世济民的根本。

  他捻须笑道:“苏元此问,可谓直指核心。依老夫浅见,无‘俗’则‘雅’无所依,无‘实’则‘虚’难以存。譬如朝廷,若无万千黎民辛勤耕作、缴纳赋税这‘俗务’,何来庙堂之上君臣的‘风雅’议政?若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纵有再华美的文章,再精妙的礼仪,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顷刻可覆。故而,重‘俗’务实,方是根基;‘雅’需建立在‘俗’的坚实基础之上,方能流传久远。为政者,当时时不忘这最根本的‘俗务’。”

  苏元听罢,眼中异彩连连,追问道:“那先生以为,当今之世,是‘雅’过盛,还是‘俗’未被重视?”

  林闲心中愈发肯定此女不简单,谨慎答道:“此事难有定论。或许在某些层面,‘雅’的虚文缛节多了些;而在另一些层面,关乎国计民生的‘俗务’,又尚未得到应有的透彻理解和根本改善。譬如漕运、边贸、农技革新等,皆是看似‘俗’却关乎国本的要务。”

  苏元沉默片刻,忽然转变话题,指着一盘残局围棋,笑道:“先生高见。先生善于吟诗作赋,不知可通弈道?小女子偶得一残局,苦思不解,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林闲看去,那棋盘上局势错综复杂,看似白棋占优,实则暗藏杀机。他于围棋只是略懂,但前世阅历让他对大局和策略极为敏感。

  他看了半晌,并不纠缠于局部厮杀,而是拈起一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关乎双方气脉转换的要点上,笑道:“老夫棋力浅薄,但觉此处若能立足,或许可盘活全局,以拙胜巧。”

  这一子落下,苏元娇躯一震!

  她研究此局多日,苦思不得其解。

  没想到林闲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手,竟直指要害,点破了棋局中最深层的“势”的转换!这已非棋艺,而是一种直透本质的战略眼光!

  她抬起头,看向林闲的目光已彻底不同,充满了震惊与审视。

  这位看似乡野老儒的“闲先生”,其见识、眼光、手腕,竟深不可测!他绝非常人!

  自己主上正在暗中寻访的,不正是这种能洞察根本、不拘一格的实干奇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