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已经淹没了半个柜子,许多包装好的无菌用品都漂在水上,显然已经作废。

  护士长的心沉了下去。

  陈易却没管那些,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一个还算干爽的高处柜子上。

  他蹚水过去,打开柜门。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瓶未开封的医用酒精和几包密封的无菌纱布。

  “够了。”

  陈易拿出酒精,拧开瓶盖,直接从头顶浇了下去。

  刺鼻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流下,浸透了他的军装。

  护士长看得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消毒?

  简直太粗暴了。

  陈易没有理会她的惊愕,他用酒精把自己的双手仔仔细细地冲洗了一遍。

  又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将手擦干。

  做完这一切,他走向那扇隔离门。

  “我进去之后,你守在外面。”

  “如果半小时后我没出来,你就自己撤。”

  陈易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件日常工作。

  护士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到陈易按下了门禁开关。

  没有反应。

  电力系统彻底瘫痪了。

  陈易皱了下眉,后退半步,抬脚,对着门锁的位置就是一记重踹。

  “砰!”

  巨大的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震荡,天花板又掉下几块碎石。

  门,纹丝不动。

  陈易活动了一下脚踝。

  第二脚。

  第三脚。

  每一脚都精准地踹在同一个位置。

  金属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开始变形。

  终于,在第五脚落下时,门锁结构彻底崩坏,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

  厚重的隔离门向内弹开了一条缝。

  一股污浊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从门缝里涌出。

  陈易没有犹豫,侧身挤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护士长震惊的脸隔绝在外。

  无菌仓里一片漆黑。

  只有应急出口的微弱绿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空气粘稠,带着一丝铁锈和病态的甜腻。

  陈易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男孩蜷缩在病床的角落,身体瘦小得不成比例。

  因为长时间的化疗,他的头发掉光了,头皮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白。

  脸颊和四肢因为感染和药物副作用,浮肿得厉害。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似乎受了惊,身体缩得更紧了。

  “别怕。”

  陈易放轻了声音,慢慢走过去。

  “我是东南**的医生,我叫陈易,是来救你的。”

  男孩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大,但在浮肿的脸上,只剩两条缝。

  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也没有对救援的欣喜。

  只有一片死寂。

  “叔叔。”

  男孩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让我死在这里吧。”

  陈易的脚步顿住了。

  “我知道的。”

  男孩继续说,语速很慢,却异常清晰。

  “爸爸妈妈在外面哭。”

  “他们把房子卖了,车也卖了。”

  “奶奶说,我是个讨债鬼。”

  “我不想治了,叔叔,你让他们走吧,别管我了。”

  陈易沉默地看着他。

  他能想象,这个孩子在过去的几个小时,甚至更久的时间里,独自一人在这黑暗的盒子里。

  听着外面的风雨和父母的哭喊,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他没有说什么“你要坚强”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走到床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与男孩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

  “……周乐。”

  “乐是快乐的乐?”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周乐,听我说。”

  陈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从现在开始,你的病,部队管了。”

  “所有的治疗费用,国家出。”

  “你爸妈卖掉的房子,以后你会给他们买个更大更好的。”

  “你奶奶说错了,你是你们家的希望,不是讨债鬼。”

  周乐浮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他呆呆地看着陈易。

  “真……真的吗?”

  “我从不说谎。”

  陈易从随身的医疗包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药剂。

  这是他从总院的精英医生那里“借”来的最新型广谱抗生素,专门应对超级细菌。

  “现在,我要给你用药,然后带你出去。”

  他熟练地抽好药,在男孩的手臂上找到了血管。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冰凉的药液缓缓注入身体。

  周乐咬着嘴唇,一声没吭。

  打完针,陈易没有停下。

  他从医疗包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深色的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在应急灯的幽光下,银针泛着森然的冷光。

  周乐的眼里露出一丝困惑。

  这是什么?

  陈易没有解释,他取出一根最细最短的银针。

  “接下来,我要用一种特殊的办法,让你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强壮。”

  “这样,我们出去的时候,你就不会害怕外面的那些坏蛋细菌了。”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周乐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宗师级的造血疾病治疗知识在他脑中飞速流转。

  败血症,感染是表象,根源是免疫系统崩溃。

  断电的无菌仓,失效的生命维持系统,摇摇欲坠的大楼。

  现代医学在这里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就只能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办法。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陈易睁开眼,眸光锐利。

  他捏着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周乐腋下的一个位置。

  极泉穴。

  此穴深处有腋动脉、腋静脉,神经丛密布,是中医针灸里轻易不会触碰的险地。

  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大出血或神经损伤。

  “嗯!”

  周乐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瞬间绷紧。

  一股尖锐的酸麻感从腋下炸开,瞬间传遍了半边身体。

  那不是普通的打针能比的痛楚。

  陈易的手稳如磐石。

  他捻动着针尾,将银针又送入几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针尖下,气血的微弱搏动。

  太弱了。

  必须用更强的刺激,去唤醒这具身体沉睡的潜能。

  第二针,刺向胸口的膻中穴。

  第三针,刺向腿上的足三里。

  ……

  一根根银针落下,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在最凶险,也最有效的位置。

  陈易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不是体力活,而是对精神和技术的极致消耗。

  周乐的呼吸变得粗重,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但他始终没有哭喊,只是死死地抓着床单,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印。

  他相信眼前这个军人叔叔。

  相信那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门外。

  护士长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头顶不断掉落灰尘的天花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