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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振国摘下头上的解放帽,狠狠捏在手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报告领导!这话……是沈家俊跟我讲的!”

  “哦?”副市长眉毛一挑,眼神没挪开半分。

  赵振国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那娃子说,赵书记和各位大领导,那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肯定不是那种只爱听喜鹊叫、不听乌鸦啼的**官僚!”

  “他还说,我这个大队长,干得好不好,不是看能不能吹牛皮,是看村民能不能活命!”

  “只要没饿死人,哪怕我这顶乌纱帽撸了,哪怕升不上去,心里也踏实!”

  “可要是瞒报灾情,那是把全村几百口子往死路上推,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

  空气都凝固了几秒。

  副市长原本紧绷的嘴角,竟缓缓松弛下来,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异。

  “一个回乡务农的高中生,竟然有这样的**觉悟和胸襟?”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赵书记,语气里满是感叹。

  “老赵啊,咱们有些基层干部,觉悟还不如一个娃娃!”

  “这实事求是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那是真的要命啊。这沈家俊,不简单!”

  赵振国一听这话,原本挺直的腰杆瞬间塌了半截,冷汗顺着脊梁骨就把背心浸透了。

  他只听出了领导语气的重,没听出里面的赞,生怕这话说得太露骨,给沈家俊招来祸事。

  他急得往前抢了一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领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拍板听那小子的!”

  “那娃子年轻不懂事,要是这话冲撞了各位领导,你们只管处分我!”

  “别怪罪那孩子,他是好心,是为了救这一村老小啊!”

  看着赵振国那副护犊子的焦急模样,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赵书记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老赵啊老赵,你是个实诚人!怪他?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

  赵书记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赵振国的肩膀,力道之大,拍得赵振国身子一晃。

  “要不是这孩子给你出的主意,今天我们就真被那几个糊涂虫给蒙在鼓里了!”

  “那才是真的坏了大事,成了千古罪人!这沈家俊,立了大功!”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就在这一笑之间化为无形。

  吉普车卷起黄土,载着检查团的大领导们绝尘而去。

  赵振国站在村口,看着远去的车影,整个人虚脱得差点站不住。

  但他很快便挺直了腰杆,转身爬上了村口的大石头,发出了这几个月来最嘹亮的一声吼。

  “乡亲们!领导说了!咱们说了实话,不丢人!救济粮马上就要发下来了!咱们有救了!”

  “真的?有粮食了?”

  “老天爷开眼啊!”

  “赵队长万岁!沈家俊万岁!”

  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庄瞬间沸腾,枯瘦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人群外围,沈家俊倚着一棵老槐树,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闪过精芒。

  成了。

  既然救济粮能发下来,那就说明上面动用了战备粮。

  这不仅意味着饿不死人,更意味着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大家的体力和精力都能恢复。

  必须抢在救济粮这种安乐窝让人产生惰性之前,把药材基地给夯实了!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沈家俊顶着一身尘土回到家时,灶房里已经飘出了红薯稀饭的香气。

  一家人围坐在那张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旁,气氛比往日都要轻快。

  沈家俊把碗筷一放,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神色郑重。

  “爸,妈,哥,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沈卫国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抬起眼皮。

  “啥事?这么严肃。”

  “救济粮马上就下来了,大伙儿心里那块石头都落了地。”

  “我想趁着这股劲儿,在粮发下来之前,全家上阵,把药材苗全给种下去。”

  沈家俊身子前倾,语气急切。

  “现在种下去就能活。等大家都领了粮,心思散了,再想找人帮忙就难了。”

  屋内静了一瞬。

  任桂花正拿着筷子给沈家俊夹咸菜,手顿在半空,刚想说点心疼儿子太累的话。

  旁边一直闷头喝粥的大哥沈家成把碗一放。

  “种!”

  沈家成抬起头,那双和沈卫国如出一辙的沉稳眼睛看着弟弟。

  “都是一家人,说啥帮不帮的。家俊看得远,听他的。”

  “这几天我不去队里挣工分了,全耗在地里,一定要把那片坡拿下来!”

  “老大说得对。”

  沈卫国把烟杆往桌上一拍,一锤定音。

  “家俊这次给村里立了大功,咱们自家人不能拖后腿。”

  “这几天,全家总动员!金凤,菊香,你们也别闲着,跟着一起上山。”

  沈家俊只觉得心口流过一阵暖流,眼眶有些发热。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认准了一个理。

  全家人的劲儿就能拧成一股绳,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能蹚过去。

  吴菊香是个利落人,把垂在耳边的发丝往后一别,眼里透着股精明劲儿,试探着问道。

  “之前家俊说的收药材和皮子的事儿?咱们上午去收,下午去种地?两不耽误?”

  沈金凤也投来询问的目光,毕竟那是现钱,谁不眼馋。

  沈家俊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嫂子,金凤,那个不急。”

  “磨刀不误砍柴工,皮子和药材跑不了,但这地里的活儿讲究节气,错过了就是一年。”

  “先把地种好,回头再去收,来得及。”

  “听家俊的!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任桂花大手一挥,给每个人碗里又添了一勺稠的。

  月上柳梢。

  一家人扛着锄头,提着马灯,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来到那片荒坡,借着清冷的月光和摇曳的马灯,沈卫国看着眼前这一层层已经开垦出来的梯田,还有那整整齐齐刚冒头的药草苗,眼中闪过震撼。

  他平虽知道二儿子在折腾,却没想到折腾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老二啊……”沈卫国伸手摸了摸那刚翻出来的新土,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没想到,还真让你给弄起来了。这手笔,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