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刘家港。

  这里是大明的咽喉,也是朱雄英给即将到来的“新世界”,准备的第一把暴力钥匙。

  朱高炽觉得自己快要当场去世。

  他那圆滚滚的身躯被这一路颠簸折腾得够呛,那一身富贵膘随着急促的呼吸,极其有节奏地上下浪涌。

  虽说才十六岁,但这体格让他走几步路就像是在拉风箱。

  “大……大兄。”

  朱高炽两条腿肚子直打摆子: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这都出城快八十里了,再走……再走弟弟这百十斤肉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心里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

  在北平的时候,他也就是帮着父王算算账、管管后勤,顶多被那个练武成痴的二弟朱高煦嘲笑两句“肥猪”。

  可到了金陵,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孙大兄,那是真不拿人当人使唤啊。

  “交代?”

  走在前面的朱雄英脚步一顿。

  朱雄英转过身,语气玩味:

  “高炽,你这身肉确实该练练了。你是燕王世子,以后是要替大明管大账的。身子骨若是垮了,大明那泼天的富贵,你背得动吗?”

  “背……背得动,只要有口吃的,弟弟就能背。”

  朱高炽咧嘴,露出一脸憨厚无害的笑,心里却在疯狂腹诽:

  “大明富贵?我看是大明黑锅吧!谁不知道我和我爹,还有那两位伯父,替你背了多少黑锅?这富贵太重,小心压死人啊!”

  “别装傻。”朱雄英随手将马鞭扔给身后的护卫:“抬头,看看孤给你准备的‘账本’。”

  朱高炽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秒,他那双总是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来。

  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

  原本平静的江面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座“山”。

  不,那不是山。

  那是银子!

  是无数堆积成山的银子漂在水上!

  “我的个乖乖……”朱高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看过工部的造船账册,上面写着“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当时他还在心里骂这帮工匠吹牛皮不打草稿。

  可现在,当一艘长达一百四十米、有十几层楼高的木质巨舰真真切切地横亘在眼前时,那种压迫感简直让人窒息。

  这哪里是船?

  这分明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紫禁城!

  最中间的那艘宝船,通体漆着防腐的大漆,在阳光下泛着幽深冷硬的光泽。

  九根巨大的桅杆直插云霄,仿佛要将这天都捅个窟窿。

  而在这样的巨兽身边,还簇拥着十几艘稍小一号但也足以碾压任何番邦战舰的二号宝船。

  它们静静地停泊在港湾里,随着波涛微微起伏,发出的“嘎吱”声。

  “这……这得烧多少钱啊!”

  朱高炽的第一反应不是壮观,而是肉疼。

  作为天生的会计,他脑子里的算盘珠子瞬间噼里啪啦乱响。

  木料、桐油、铁钉、工匠、帆布……这哪是船,这就是个无底洞!

  “大兄,这就是你在信里说的‘绝对划算’?”

  朱高炽哆嗦着嘴唇,指着那些船:“这玩意儿开出去一趟,得烧掉咱们燕王府几年的岁入?这哪里划算了?”

  “格局小了。”

  朱雄英背着手:“高炽,你只看到它吃银子。但在孤眼里,它们是铲子。”

  “铲子?”朱高炽一愣。

  “用来给大明,从全世界铲黄金的铲子。”

  朱雄英迈步向码头走去:

  “跟上。带你见见这把铲子的‘锋刃’。今天孤让你看看,那几百万两银子,到底听了个什么响。”

  码头上,早已清场。

  朱高炽费力地挪动脚步,刚转过一道为了防风而砌筑的高墙,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激得他浑身的肥肉一紧。

  宽阔的校场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两个方阵。

  一万人。

  整整一万人,就像是一万根钉在地上的铁桩子,纹丝不动。

  他们身上没有穿大明卫所常见的臃肿棉甲,而是换上一种奇怪的、贴身的短打军服,外面套着一层泛着青光的半身板甲。

  没有长枪,没有大刀。

  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根黑黝黝的铁管子。

  方阵最前方,两员将军披挂整齐,见到朱雄英到来,立刻单膝跪地,甲叶碰撞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金铁交鸣。

  “末将蓝春!”

  “末将蓝斌!”

  “参见太孙殿下!参见世子殿下!”

  这两人正是凉国公蓝玉的儿子。

  此时的他们,早已褪去曾经身为顶级勋贵二代的骄纵,那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写满对力量的狂热崇拜。

  朱雄英摆摆手:“起来吧。给咱家这位心疼银子的世子爷演练演练。免得他总觉得,孤是在拿着国库的钱打水漂。”

  “是!”

  蓝春站起身,转身面对那一万人的方阵,没有废话,猛地挥动手中令旗。

  “哗啦!”

  一万人同时动作。

  举枪,平端,侧脸,瞄准。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整齐得如同一个人在照镜子。

  朱高炽看着那些细长的铁管子,眉头皱成“川”字。

  “大兄,这不就是燧发枪吗?”

  朱高炽指着那些枪,语气里满是怀疑:

  “我看过我爹说过,说这玩意儿不需要火绳,风雨无阻,八十步破甲。”

  “可……就这根细管子?能比咱们边军的强弓硬弩还好使?那一杆枪的造价可是四两银子啊!”

  作为燕王世子,他对数据倒背如流,但他打心底里不信。

  纸上得来终觉浅,四两银子一根烧火棍,在他看来就是败家。

  朱雄英没解释,只是对着蓝春点了点头。

  蓝春咧嘴一笑。

  “全体都有!三段击——预备!”

  随着一声令下,第一排士兵单膝跪地,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直立。

  “放!”

  砰!砰!砰!砰!

  不再是那种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而是连成一片的雷鸣!

  白烟腾起,遮蔽了视线。

  但那还没完。

  第一排刚开火完毕,立刻退后装填,第二排已经顶上来。

  “放!”

  又是如墙而进的弹雨!

  紧接着是第三排!

  这一轮轮的枪声,如同没有间隙的暴雨,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朱高炽捂着耳朵。

  他在烟雾弥漫中,看到了远处那排用来当靶子的木板和稻草人。

  不是被打穿。

  是碎了。

  全碎了。

  那些穿着厚厚皮甲的稻草人木屑横飞,断肢残臂撒一地。

  最恐怖的是那几块一寸厚的硬木板,直接被打成筛子,甚至有的直接被打烂从中间断开。

  “这……”

  朱高炽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肥肉。

  这要是挨上一发,自己这身膘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就没了。

  “原来我爹说的八十步破甲……”朱高炽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吹牛逼啊。”

  “这就把你吓到了?”

  朱雄英看着已经停止射击正在快速清理枪管的士兵,语气平淡:

  “这只是给他们用来防身的小玩意儿。真正用来跟别人‘讲道理’的大家伙,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