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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停了。

  先前因张玄景那一剑而卷起的无形气浪,与此刻自门外灌入的森然寒风,在迎鹤楼的大门处悍然对撞,而后诡异地消弭于无形。

  整个一楼大厅,死寂得像一座坟。

  无根生那句“如何算账”,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湖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全性!

  这两个字,对于异人界来说,就是瘟疫,是疯病,是无药可救的绝症。

  而无根生,就是这场瘟疫的源头。

  他站在那里,一身朴素的长衫,面容清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放荡不羁的发型,十分张狂,洒脱。

  他不像一个搅动天下风云的魔头,江湖豪侠。

  可就是这个人,让无数名门正派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身后,跟着四道身影,气息各异,或阴冷,或暴戾,或诡谲,如同四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簇拥着他们的王。

  楼内众人,刚刚从龙虎山的威压下缓过一口气,瞬间又被全性的凶名扼住了喉咙。

  一个是不履凡尘、镇压道门的神山天师府。

  一个是无法无天、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歪道。

  这两股势力,就像水与火,光明与黑暗,今天,竟然在这小小的迎鹤楼里,撞上了!

  角落里,青竹苑的阮涛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竹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修的是清心静气的功夫,可此刻,心头却如有擂鼓,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远处,武当的周圣眉头紧锁。

  他出身太极,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可眼前的局势,刚猛到了极致,也诡谲到了极致,根本没有半分“柔”可言,更无“力”可借。

  这就像两座移动的山脉即将碰撞,任何试图介入其中的小石子,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唐门的董昌,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视线在无根生和他身后的四人身上游走,像是在评估着猎物的破绽。

  可他看了半天,只觉得对方五人浑然一体,那股混乱而磅礴的气机搅在一起,根本无从下手。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窥探,被对方察觉了,一道阴冷的目光扫过来,让他脊背窜起一阵凉意。

  济世堂的端木瑛,一双妙手能生死人肉白骨,此刻却只能死死按住自己药箱,努力不去看来者,而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地上呻吟的李慕玄身上。

  她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败坏的死气,那是生机在快速流逝的征兆。

  她想救人,可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成为点燃这个火药桶的星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张之维施施然站了起来。

  他压根没理会无根生那句问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一节一节地,将自己那身崭新道袍的袖子往上挽。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懒散,就像乡下农夫准备下地干活。

  “你,就是无根生?”

  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子天不怕地我怕谁的混不吝劲儿,斜着眼,下巴微微抬着,那模样,比街头的混混还要嚣张几分。

  无根生脸上的笑意不变:“正是在下。”

  “哦。”

  张之维点点头,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师父下山前,有交代,全性妖人,见一个,打一个。俺瞅你长得还行。不过没关系,打了再说。”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微一沉,脚下的地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沛然莫御的气势,轰然爆发!

  不再是张玄景那种凝练如针、锋锐无匹的剑气,而是一种更广阔、更煌赫、更霸道的力量!

  璀璨的金色光华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光芒之盛,竟让整个迎鹤楼都亮如白昼!

  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刺眼,而是带着一种神圣、威严、不容侵犯的浩然正气!

  楼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看到了一尊怒目金刚,从九天之上降临凡尘!

  之前张玄景带来的恐惧,是利刃悬颈的冰冷。

  而此刻张之维带来的压迫,则是泰山压顶的窒息!

  两种感觉截然不同,但都同样让人绝望!

  这就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年轻一代?

  一个静如深渊,一个动如雷霆!

  这还怎么打?

  拿什么去跟他们争?

  火德宗的丰平,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铁青。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扬名立万,光耀门楣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在这样的怪物面前,能保住性命,就已经算是邀天之幸了。

  “你们天师府乃是名门正派,为何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施展如此残酷的手段!”

  一声怒喝,打破了张之维带来的恐怖威压。

  是无根生身后的一个干瘦老者,正是凶名赫赫的“鬼手王”。

  他几步冲到李慕玄身边,看着那前后通透的血洞,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手探向李慕玄的脉门,另一只手枯瘦如柴,却闪烁着诡异的乌光,小心翼翼地拂过伤口。

  “好狠的雷法!剑气入体,雷劲炸脉!这是要废了他啊!”

  鬼手王的声音凄厉,充满了怨毒,“他才多大年纪!你们也下得去手!”

  “手无缚鸡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安坐如山的张玄景,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鬼手王一眼。

  “他对我师兄施展的倒转八方,就是跟你学的吧。”

  声音不大,清清冷冷,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鬼手王愤怒的火焰上。

  楼内众人也是心头一凛。

  “他这四处闯祸的性子,早晚闯下大祸,我不过教训教训他,以免他闯下自己无法收拾的祸端。”

  是啊,是李慕玄先挑衅,先动手的。

  虽然张玄景的还击,堪称毁灭性,但追根溯源,错不在他。

  可这话,没人敢说。

  一边是龙虎山,一边是全性,谁敢插嘴,就是两边一起得罪。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道士!”

  鬼手王怒极反笑,“就算是他先动手,你们身为前辈高人,点到为止即可,何必下此重手!”

  “前辈高人?”

  张之维乐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张玄景,“老家伙,你哪只眼睛看我们像前辈高人了?我们俩,加起来还没你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大呢。”

  “你!”

  鬼手王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什么我?”

  “他先动的手,就要有挨打的准备。技不如人,就躺着。躺不服气,就躺尸。就这么简单。你们全性的人,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吗?”

  他这话说得粗鄙,但道理却硬得像石头。

  江湖,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打打杀杀。

  动手之前,就该把命先押上。

  无根生轻轻拍了拍鬼手王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几分,目光越过张之维,落在了那个始终安静喝茶的张玄景身上。

  “龙虎山张之维是吧,好俊的功夫,好霸道的雷法。”

  无根生缓缓开口,“我全性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没什么规矩。不过,我的人,被打了,我这个全性掌门,总得找回点场子。”

  他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商量一件小事。

  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死不休。

  “想找场子?”

  张之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成啊!你们五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俺都接着!”

  狂!

  太狂了!

  以二敌五,其中还有一个是深不可测的无根生,他竟然还敢说出这种话!

  迎鹤楼二楼的雅间里,一个穿着绸缎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精明商人的中年人,正凭栏而望,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就是这迎鹤楼的老板,小栈门的门人,刘渭。

  小栈门,在异人界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们不修炁,不练法,唯一的本事,就是做生意,探听情报。

  天下的风吹草动,奇闻异事,少有他们不知道的。

  刘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身边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老板,这……这要打起来,咱们这楼可就……”

  “楼塌了可以再盖。”

  刘渭打断了他,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楼下,“人要是死在这里,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伙计脸色一白:“老板,不至于吧?龙虎山的小天师,还有全性的掌门……他们敢在这里动手?”

  “敢?”

  刘渭冷笑一声,“你看看下面那两拨人,哪个是怕事的?一个浑身是胆,一个根本没胆。今天这事,善了不了。”

  伙计咽了口唾沫:“那……那龙虎山这两位,也太吃亏了。对面可是无根生带着全性四绝啊!那可是能跟十佬叫板的狠角色!”

  “吃亏?”

  刘渭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幽幽地说道,“你以为,龙虎山是什么地方?”

  “吕家村刚刚被灭,四大异人家族之一的吕家,差点断了根。出手的是谁?”

  “龙虎山的张怀义!”

  伙计的声音都在发颤。

  “没错,就是他。”

  刘渭点了点头,“一人一剑,屠灭一族。这份战绩,够不够骇人?”

  “够……够了……”

  “但是,”

  刘渭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在我小栈门的情报里,张怀义在龙虎山那一辈的弟子中,实力连前五都排不进去。”

  伙计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刘渭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龙虎山,就像一座冰山。你们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的一角。老天师张静清,深不可测,那是定海神针。可水面之下,还有一群跟老天师同辈的师叔、师伯,哪个不是修行了一辈子的老怪物?”

  “而年轻一辈里,山上的十三位亲传弟子,号称‘龙虎十三太保’,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下面那个挽袖子的张之维,就是这十三太保之首!是公认的,年轻一代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