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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来自东南沿海、沾染着烽火与血腥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敲响了京城宁静的清晨。那猩红的火漆封印,仿佛是用人血凝成,传递信使那煞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不昭示着情况的危急。急报内容触目惊心:大批倭寇乘着数十艘快船,悍然登陆,如蝗虫过境般袭击沿海州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地卫所官军羸弱不堪,一战即溃,望风而逃,致使数座繁华城镇惨遭荼毒,百姓死伤枕藉,钱粮物资损失无数,东南半壁,人心惶惶,已有流民开始向内陆逃难。

  军报传来,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整个朝野瞬间炸锅。老皇帝不得不强撑着重病缠身的躯体,在贴身太监的搀扶下,召开紧急朝会。金銮殿内的气氛,比皇帝的脸色还要阴沉,连平日里袅袅升腾、试图营造仙气的御香,此刻闻起来都带着一股焦灼和绝望的味道。

  兵部尚书张承宗须发皆白,此刻正颤巍巍地捧着军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念着那一条条惨重的损失和倭寇令人发指的暴行:“……倭寇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男子尽戮,妇女受辱后投海,孩童……孩童被挑在枪尖嬉戏……钱库粮仓洗劫一空,衙署焚毁,尸横遍野,烟火断绝百里啊陛下!”每念一句,殿内众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一些胆小的文官甚至已经开始腿肚子转筋。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与一种深沉的无力。诸位皇子和文武百官也大多面色凝重,当然,这凝重里有几分是真忧国忧民,有几分是担心波及自身,怕被派去那鬼地方,就只有天知道了。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诡异默契。

  “咳咳……众卿……”皇帝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丝几乎湮灭的期望,仿佛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东南糜烂至此,百姓遭此涂炭……谁……谁愿为朕分忧,前往东南,督师剿倭,涤荡妖氛,还我东南百姓一片青天朗日?”

  然而,刚才为了争权夺利还能吵得唾沫横飞、恨不得当场上演全武行的朝堂,此刻却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所有人都瞬间变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官袍里,或者原地变成一根柱子,躲避那道来自龙椅的、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失望的目光。

  短暂的死寂之后,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大皇子。他一脸“沉痛”和“虚弱”地出列,仿佛承受着巨大的身心煎熬,声音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气若游丝:“父皇!东南之患,儿臣闻之心如刀绞,恨不能亲提三尺剑,星夜驰援,为父皇分忧,为黎民除害!然则……然则儿臣近日不幸感染风寒,太医再三叮嘱,言乃邪风入体,元气大伤,体虚气弱,需绝对静养时日,切忌劳顿奔波。此时若长途跋涉,前往湿瘴弥漫之地,恐……恐非但不能建功,反而延误军机,铸成大错,儿臣万死难赎其罪啊!儿臣……儿臣有负圣恩,羞愧难当!” 说完,他还非常“应景”地、用袖子掩着口鼻,发出一连串剧烈而“痛苦”的咳嗽,演技堪称影帝级别,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

  二皇子岂能落后?立刻紧跟着出列,理由听起来更加“冠冕堂皇”且“无可指摘”,脸上写满了“忠孝难两全”的纠结:“父皇明鉴!儿臣深知东南事急,如同燃眉!然则……儿臣奉旨督办皇陵修缮事宜,此乃关乎国本社稷、祖宗安宁之头等要务,父皇曾亲口叮嘱,一刻不敢懈怠,日夜悬心,实在分身乏术!且……儿臣自幼习读圣贤之书,于兵事一途,实在生疏,若论运筹帷幄,或可纸上谈兵,但若临阵统兵,亲冒矢石,实非其才,恐辜负父皇信任,损我天朝威仪,徒惹天下人耻笑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强调了本职工作的重要性,还是给皇帝你家修祖坟!,又坦诚了自己的“短板”我是文化人,不懂打架,甩锅甩得理直气壮,还隐隐踩了可能主战的武将一脚。

  其他几位皇子,有低头专注研究自己靴尖上到底绣了多少朵云纹的,有眼神飘忽仿佛在数大殿穹顶有多少根椽子、并试图找出其中是否有次品的,更有甚者悄悄往后缩了半步,恨不得融入身后武将那高大的影子里彻底消失的。去东南剿倭?开什么国际玩笑!那地方的卫所兵什么德行谁不知道?早就烂到根子里了,吃空饷、喝兵血,估计连刀都挥不利索!倭寇更是凶悍狡猾,来去如风,熟悉地形,跟泥鳅似的。打赢了,功劳未必能全算自己头上,朝中还有一堆人等着分蛋糕、摘桃子;打输了,那可不是罚俸降级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丢官罢爵,甚至掉脑袋、彻底失去圣心、永无翻身之日的下场!这典型的吃力不讨好、风险极高的“**项目”,谁敢接这烫手山芋?谁接谁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冤种!

  宁王和安王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安王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宁王立刻会意,知道火候还没到,或者说,这个“雷”暂时还不能由他们的人去顶,还得再让子弹飞一会儿。他也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忧国忧民、顾全大局的姿态,语气沉痛:

  “父皇,东南倭患猖獗,确乃心腹大患,刻不容缓。儿臣每闻奏报,亦是寝食难安,恨不能亲赴前线,手刃倭酋!”他先表了个态,然后话锋一转,“然则,几位皇兄所言,亦不无道理,皆是出于公心。或身负关乎国本之要职,或身体确然欠安,或于兵事生疏,仓促前往,恐适得其反,非社稷之福。”他巧妙地给几位兄长的退缩行为都披上了“合理”的外衣,然后提出了一个看似稳妥、实则继续拖延的建议,“儿臣愚见,当务之急,是尽快从朝中选派一员熟知兵事、能征善战、且威望足以震慑地方宵小、协调各方之宿将老臣前往,方可稳定局势,重整旗鼓!至于儿臣……虽不才,愿在后方,竭尽全力为大军筹措调度粮草军械,确保前线无后顾之忧!”漂亮话说得震天响,实际责任那是一点不沾,完美诠释了“口头支持,实际围观”的精髓,还把皮球踢给了“宿将老臣”们。

  皇帝看着底下这群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比一个积极,一到关键时刻就集体“掉线”、互相推诿、满口冠冕堂皇理由的“孝子贤孙”,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吓得贴身太监赶紧上前抚背顺气,端上参汤。

  萧战站在武将队列相对靠前的位置,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神游天外、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去西域吃烤羊肉了的样子。朝堂上这出“甩锅大会”的闹剧,在他看来简直比沙棘堡集市上耍猴戏还精彩。但他心里那台高性能“计算机”却在飞速运转,结合他前世的一些模糊记忆和此世了解的信息快速盘算:倭寇?**,是那帮小……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家伙们的祖先?这**可是老“朋友”了!这玩意可不好对付啊!海陆飘忽不定,跟牛皮癣似的,打了就跑,骚扰为主,破坏性极强。朝廷那点水师估计早就废弛得只能在运河里划龙舟了,光靠陆军被动防守,跟在人家**后面吃灰,累死也剿不干净,纯属被动挨打。谁去谁掉层皮,搞不好还得把命搭上,纯属顶级大冤种!

  他脑子里甚至不由自那面刺眼的……膏药旗?(虽然主地闪过一些零碎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画面:燃烧的村庄,无助的哭喊,狰狞的嘴脸,还有此时可能还不是,但那种厌恶感是共通的)一股无名火“噌”地就从心底冒了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跨越时空的、刻骨铭心的厌恶和愤怒。“**,这帮**,搁哪个时空都不干人事!狗改不了**!”他暗自啐了一口,握着笏板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甚至有种冲动,想站出来说“老子去!****!”,但理智(和懒癌)立刻拉住了他:冷静!冷静萧战!你现在是文官!是将作监的工匠头子!是早就失业的“空气少保”!剿倭?那是兵部和大都督府的事儿!关你屁事啊!老子只想安安静静地摸鱼,顺便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坑……啊不,是教育一下小日子,可没想亲自上前线啊!这**不是赶懒驴上磨,逼张飞绣花吗?

  然而,或许是他在西域把那群草原汉子揍得哭爹喊**彪悍战绩太过耀眼,或许是有人觉得他这个“闲人”正好物尽其用、推出去顶雷最合适,在几位皇子纷纷表演完“甩锅绝技”之后,一些官员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带着某种期待或幸灾乐祸地,瞟向了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个背景板的萧战。就连龙椅之上,那位刚刚顺过气来、眼神锐利如鹰的皇帝,在咳嗽的间隙,那深沉似海、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萧战那张看似茫然、实则内心疯狂吐槽的脸。

  萧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警铃大作:**!不是吧?看老子干嘛?老子脸上写着‘背锅侠’三个字吗?你们自家儿子兄弟都不去,想让老子去当这个冤大头?门都没有!窗户都给你钉死!

  东南倭患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滚烫的火山芋,在朝堂之上被众人你推我让,无人敢接。而原本打算一直“摸鱼”到这场风波自动平息的萧战,似乎即将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和某些人“殷切”且不怀好意的目光,重新强行卷入权力斗争和战争风险的漩涡中心。他这只只想在岸边晒太阳、偶尔对着东边骂几句的“懒驴”,恐怕又要被人硬拉着,去拉那盘又重又破、还专门恶心人的“剿倭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