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集团总部大楼,三十八层,会议室。

  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厚重的玻璃过滤成冷白色,均匀地洒在长达十二米的黑檀木会议桌上。

  桌面上光可鉴人,倒映着围坐在桌边的十几张或严肃或深沉的脸。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

  “……以上就是第三季度各事业群的营收简报。”财务总监合上文件夹,目光谨慎地扫过在座的董事,“受海外项目搁置和资本市场波动影响,同比下滑18.3%,环比下滑9.7%。资金流动性方面,目前……”

  “目前很紧张,我们知道。”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说话的是坐在长桌左侧中段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叫赵庆元,集团元老之一,分管地产板块,也是董事会里说话颇有分量的角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

  “现在的问题不是听这些数字,”赵庆元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主位那张空着的椅子上——那是容肆的位置。

  “而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股价已经跌了四成,银行在催债,供应商在施压,核心团队流失,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外部对手,我们自己就先散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容总那边……”有人试探着开口。

  “容总?”赵庆元嗤笑一声,推了推眼镜,“容总现在人在哪里?集团到了这个地步,董事长连面都不露,这合适吗?”

  几个原本低着头的董事抬起头,交换着眼神。

  “赵董言重了。”坐在赵庆元对面的一位老者缓缓开口。

  他年纪更大些,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是集团最早的创始人之一,姓梁,大家都尊称一声梁老。

  梁老端起面前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声音不疾不徐:“容总年轻,但能力有目共睹。前几年集团扩张最快的时候,也是他一手推动的。现在遇到难关,我们这些老人,更应该沉住气,支持他渡过去。”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但细品之下,却是把年轻和前几年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支持?怎么支持?

  是用真金白银往里填坑,还是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去疏通关系?

  在座的都不是**。

  “梁老说得对,支持是应该的。”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叫周振海,分管投资业务,是近几年才进入董事会的新生代代表。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是有人在针对我们,而且是从内部和外部同时下手。容总如果已经有了应对方案,的确应该跟大家透个底。毕竟我们每个人,身家性命都绑在这条船上。”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庆元脸上,意味深长地说:

  “船要是沉了,谁都跑不了。但要是有人提前准备了救生艇,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说得赤裸。

  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人,忽然开口了。

  他坐在长桌右侧靠窗的位置,约莫六十岁,面容清癯,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装,手里盘着一串油光水滑的小叶紫檀手串。

  他叫沈怀远,是容肆父亲容慎生前最信任的副手,也是集团最早期的合伙人之一。

  在集团内部,沈怀远地位超然。

  他不具体分管业务,但董事会里大事小情,都会听听他的意见。

  此刻,他缓缓抬起头,“容总不在,我们在这里争这些,没意义。”

  赵庆元立刻接话:“沈老说得对。容总不在,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但现在除了容总那边的问题,还有一件事,大家是不是也该议一议?”

  “什么事?”梁老问。

  赵庆元身体往后一靠,“容寂之。”

  这个名字一出,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容寂之。

  容家二公子,容肆的亲弟弟,也是遗嘱里明确写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如果容肆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履行责任,那么容寂之成家后,同样有资格继承。

  “他最近可没闲着。”周振海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广告拍得惊世骇俗,绯闻闹得满城风雨,咱们这位二公子,是真打算把纨绔子弟这个人设坐实了。”

  “坐实了不好吗?”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董事忽然开口,语气阴冷。

  “有利?”赵庆元挑眉,“王董,话可不能这么说。遗嘱里白纸黑字写着,他要是成了家,照样有资格。”

  他们现在针对容肆的所有动作,都是在赌容肆会扛不住压力,最终让步或者出局。

  可如果容肆倒了,容寂之却突然冒出来接手,那他们所有的谋划,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那就别让他有蹦出来的机会。”那个被称作王董的男人冷冷地说。

  他叫王劲松,分管集团的安全和后勤,早年有些不太干净的背景,手段向来狠辣。

  “一个在娱乐圈混的纨绔,想让他身上出点意外,太容易了。”

  几个年轻的董事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避开了王劲松的目光。

  年长的则大多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怀远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慢慢盘着手串。

  过了几秒,他缓缓开口:

  “寂之那孩子,是阿肆护着长大的。”

  很轻的一句话,却让王劲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沈老,”赵庆元连忙打圆场,“我们也是为了集团大局着想。容寂之现在这么胡闹,对集团声誉也是损害。适当敲打敲打,让他收敛些,也是好事。”

  “敲打?”沈怀远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

  赵庆元被他看得心里一凛,硬着头皮说:“王董刚才说的虽然激进,但也不是没道理。让他安分一段时间,等这边大局定了,再帮他洗白,也不迟。”

  他说得冠冕堂皇。

  沈怀远手里的紫檀手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们商量吧。”沈怀远语气平淡,“我老了,这些事,听多了头疼。”

  他说完,转身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门轻轻关上。

  几秒钟后,赵庆元冷笑一声:“老狐狸。”

  周振海压低声音:“沈老这是默许了?”

  王劲松阴恻恻地说:“他真要反对,刚才就掀桌子了。”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窗外的阳光依然冷白,照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而在那扇厚重的门外,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沈怀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闪过极冷的光。

  *

  容家老宅,黄昏。

  这是一栋位于西郊的半山别墅,占地广阔,绿树成荫。

  建筑是中西合璧的风格,既有民国老洋房的韵味,又融入了现代设计的简洁。

  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卉,这个时节,蔷薇开得正好,爬满了西侧整面墙壁。

  容寂之斜靠在客厅的丝绒沙发上,一条腿曲起搭在扶手上,姿态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他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却没点燃,只是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

  冯晏如从二楼走下来。

  她今年五十出头,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身材窈窕,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真丝旗袍,外搭一件米白色羊绒披肩。

  头发挽成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

  “妈。”容寂之抬眼,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冯晏如瞥了他一眼,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怎么有空回来?”她问,语气不咸不淡。

  “想您了呗。”容寂之坐直了些。

  冯晏如没接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妈,”容寂之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哥那边现在这么热闹,您怎么不插手帮帮他?”

  冯晏如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帮他?”她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他要是连那些人都对付不了,那这个董事长的位置,他也确实坐不住。”

  她对容肆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也是。”容寂之重新靠回沙发,手指间的香烟转得更快了,“我哥那脑子,算计起人来,十个赵庆元捆一块也不是对手。”

  冯晏如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久到容寂之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倒是你。”

  容寂之挑眉:“我怎么了?”

  “跟你哥比,”冯晏如一字一句地说,“差远了。”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

  容寂之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废物,我纨绔,我给容家丢脸了。妈,您能不能换个词?这话我都听腻了。”

  冯晏如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有失望,有无奈,也有纵容。

  她是爱这个小儿子的。

  甚至可以说,有些溺爱。

  她对他,总是多几分宽容,少几分要求。

  但这种宽容,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放弃,放弃了对他在事业上、在家族责任上的期待。

  至于他现在在娱乐圈那些荒唐行径,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生气。

  但生气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随他去的无奈。

  反正,有容肆兜着。

  “有这闲心,”冯晏如重新端起茶杯,语气冷淡,“不如去把你嫂子和你侄子照顾好。你哥现在忙,顾不上家里,你这当弟弟的,也该出点力。”

  容寂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坐直身体,点燃手指间的香烟,深吸一口。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凌厉。

  “妈。”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冯晏如抬眼看他。

  容寂之与她目光对视,“哥挺喜欢她的。”

  “您别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