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容肆的新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睡了吗?】

  发送时间是昨夜临近两点。

  舒昀清晨醒来,习惯性地摸过手机查看时间,这条突兀的信息便撞入了眼帘,让尚存几分睡意的大脑瞬间清醒,仿佛有一根弦在颅内嗡嗡作响。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

  没有催促,没有下文,仿佛只是他深夜偶然兴起,随手抛出的一颗石子。

  她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像是要借此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洗漱,换上一身舒适的棉质长裙,头发随意披散着。

  看了眼旁边小床上还睡得香甜的舒知约,小家伙呼吸均匀,小脸恬静,按照他平时的生物钟,至少还能再睡一两个小时。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直到站在那扇海蓝色的院门前,舒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讶异。

  她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深思熟虑。

  秦筝那句“放过自己”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具体的表现是什么?或许就是,停止那些无休止的内心博弈和瞻前顾后,单纯地,做当下想做的事情。

  她想过来,想问个清楚,于是便来了。

  抬起手,敲响了院门。

  “叩、叩、叩。”

  声音在清晨宁静的空气里传开。

  然而,不同于上次那很快响起并沉稳逼近的脚步声,这一次,门内一片寂静。

  舒昀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心中那点因冲动而来的勇气,在等待中渐渐冷却。

  他或许已经走了吧?

  毕竟是大忙人,全球飞行的总裁,怎么可能真的在这个小镇长久停留?

  想到这里,舒昀不打算再等。

  她转过身,脚步刚迈出两步——

  “吱呀——”

  身后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些迟缓。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

  门被从里面拉开,容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只是,比起昨日那个挺拔冷峻的模样,今天的他,明显不对劲。

  脚步声虚浮,脸色带有些许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有些虚焦,缺乏神采。

  头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黑色碎发随意地垂落在额前,甚至微微遮住了眉眼。

  然而,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那双有些失焦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舒昀原本到了嘴边的询问,在看到他那副难得一见的脆弱状态时,瞬间咽了回去。

  这位大冰山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软和?

  甚至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种莫名的乖顺?

  这个念头让舒昀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

  容肆似乎怔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反而配合地微微低下头,将额头更贴近她温凉的掌心。

  那姿态,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顺从,仿佛一头习惯于独行和戒备的冰冷孤狼,在病中卸下了所有防备,暂时收敛起了利爪,显露出内里温顺大型犬科动物的一面。

  舒昀的心,被掌心那异常灼热的温度轻轻撞了一下。

  “怎么这么烫?”她蹙起眉头。

  在她印象里,容肆的身体素质好得惊人,几乎是铁打的。

  即使经历连续数日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他也能迅速恢复,充其量只是在床上……纠缠她的时间更长、更需索无度些。

  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显是发烧了,而且还烧得不轻。

  “吃过药了吗?”舒昀问道,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用身体替他挡住了清晨尚带凉意的微风。

  容肆的目光似乎迟缓地转动了一下,想到刚才自己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从房间里找出备用药箱放在客厅桌上……

  他心虚地顿了一下,声音因为发热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

  “家里没药。”

  舒昀倒是没怀疑。

  像他这样几乎不生病的人,私人住所不常备药品也正常。

  “过来吧。”她看着他眼底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暗示的眼神,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某位病友从善如流,虽然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很乖地跟在她身后,再次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她的院子。

  不过,进入房间内部,对他而言倒是第一次。

  舒昀让他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看着手中清澈的热水,她突然有些恍惚。

  怎么又在给他倒热水了?

  似乎每次重逢,他总是一副不算太体面甚至有些狼狈的样子。

  “药是有,”她拿着水杯走回来,翻找出带的便携式医药箱,“但基本都是儿童用药。”她拿出一盒儿童退烧滴剂,看了看说明,“不过你体质本来就好,儿童退烧药的效力,折算一下剂量,可能也够用了。实在不行,再用我的布洛芬。”

  容肆听到她说自己体质好,昏沉的脑子里那根属于骄傲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带着点病中的迷糊,竟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隐隐有几分自豪。

  舒昀看着他这副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心里再次默念:真是见鬼了。生病连人格都换了吗?

  她把药和水准备好,本想给他端过去,容肆却撑着沙发扶手,有些摇晃地自己站了起来,执意要走过来自己端。

  舒昀没和他争,把杯子和药递给他。

  容肆吃了药,又乖乖坐回沙发,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舒昀。

  因为生病,他的目光比平时软化了许多,深邃的眼眸里氤氲着水汽,褪去了平日的冷厉,竟透出几分难以想象的可怜。

  气氛在安静的晨光中微妙地流淌。

  舒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曾经,无论是在谈判桌、宴会厅,还是在那段短暂的婚姻里,多数时候,她都需要微微仰视他。

  他习惯于高位,掌控一切,眼神平静无波,带着天生的俯瞰感。

  而此刻,他坐在那里,她站着。

  他微微仰着头,线条冷硬的下颌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柔和了些许。

  那双总是让人看不分明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里面没有了以往的审视和距离,只剩下因为病痛而带来的些许迷茫,和一种近乎直白的欲望,甚至带着恳求。

  位置的颠倒。

  脆弱下的坦诚。

  舒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她定了定神,决定不再绕圈子。

  “我昨晚没看到你发的消息,”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刚刚起床才看到。怎么了?”

  她直截了当,想要一个答案。

  容肆仰视着她,因为发烧,他的思维似乎比平时慢半拍,但也因此,少了那些惯常的权衡和掩饰。

  他看着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给出了回答:

  “我想和好了。”

  舒昀呼吸一滞。

  她虽然有所预感,但当他如此直接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时,她还是感到猝不及防。

  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还需要几轮试探,几句机锋,在言语的迷宫里兜兜转转,才可能触及核心。

  没想到,生病了的容肆,比她想象中要直白得多。

  他看着她脸上细微的震动,继续追问,目光执拗:

  “你呢?”

  晨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满房间,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光晕里。

  一个面临着选择。

  一个等待着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