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送走了那位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四叔孟钦城,前厅里凝滞尴尬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众人也无心再多待,纪氏称有事要处理,率先起身离开,孟钦瑞则是径直去了书房,柳姨娘见状,也跟了过去,想必是继续去温言宽慰。

  临离开之前,孟奚洲状似无意地抬眸,朝着柳姨**方向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着孟奚洲唇角那抹藏着好消息的浅笑,柳姨娘心下虽有些困惑,未能完全领会其意,但还是默契地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孟奚洲看着眼孟钦瑞有些气闷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孟钦城……好像是纪氏曾经的未婚夫吧?

  孟钦瑞和孟钦城之间的龃龉还远不止于此。

  孟钦城是曾经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天资卓越,孟钦瑞是老忠勇侯最不受重视的第二子,不仅才华不出众,姿色也平平,因此,亲事都黄了两次。

  但孟钦瑞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所以他看见孟钦城便闹心,孟钦城会让他想起来他曾经那些日子,他是如何活在角落里,被忽视,被轻视的,连对他助力极大、曾经完全不敢肖想的妻子,都是从孟钦城手机捡来的。

  孟奚洲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也许现在的孟钦瑞都还会疑心,一刻不分神地观察着孟钦城和纪氏之间有没有旧情复燃的迹象。

  不过孟钦瑞这算是努力错了方向,纪氏的情夫,另有其人。

  待前厅的人散尽,孟奚洲也施施然回到了兰芷院。

  自孟奚洲当年被拐后,孟南意便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以侯府主母最偏爱女儿的身份,这些年着实搜罗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库房里琳琅满目,珠光宝气。

  孟奚洲屏退了旁人,独自在库房里慢条斯理地挑拣着。

  她的目光冷静而挑剔,专挑那些看起来极其华丽、价值不菲,实则并无太多实用价值,甚至有些俗气的首饰摆件,很快便整理出了好几个沉甸甸的匣子。

  她唤来院里一个面相老实的丫鬟,吩咐道:“把这些都拿出去,找个靠谱的当铺全部当掉,换些现银回来。”

  那丫鬟看着匣子里那些往日被“小姐”视若珍宝的首饰,满脸不解,大着胆子小声劝道:“小姐……这些都是您前段时间最喜欢,日日都要佩戴把玩的,怎么突然就……”

  她话还未说完,孟奚洲又从妆台上拈起一支镶嵌着硕大珍珠、金灿灿的步摇,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要当掉的匣子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如今这院子里,不仅堆满了孟南意的东西,还有孟南意这些吵闹的丫鬟。

  孟奚洲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的喜好,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再看这些东西,只觉得俗不可耐,丑得简直没边,多看一眼都嫌碍眼。少废话,快些拿去当掉,换回银子才是正经。”

  丫鬟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只得抱起那几个沉甸甸的匣子,一步三回头,满脸心疼地走了。

  孟奚洲的目光依旧落在妆台上那些剩余的珠宝上,又嫌弃地挑起一个放下了,感觉孟南意的废物半天是当不完的。

  当孟南意这些华而不实的首饰,换来了一笔颇为可观的现银。再加上孟奚洲暗中以“逍遥客”的笔名写书,书斋那边送来的丰厚分红,她手中已然积累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握着这笔银子,孟奚洲次日便带着侯府的几个得力家丁仆役,径直出了城门。

  城外,积雪未融,寒风如同刀子般凛冽刺骨。

  年节刚过,但对于这些流离失所、聚集在京城脚下的难民而言,温饱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即便不挨饿,这样的严寒对于他们也很难熬过去。

  孟奚洲指挥着家丁,架起熬粥的锅,隔开心急的人群,不一会儿,热气与粥的香气弥散开来,稍稍驱散了孟奚洲心头的几分焦灼与寒意。

  她看着那升腾的白雾,不由想起了前世。

  她最后一次从小河村逃出来时,已是油尽灯枯,虚弱得风吹就倒。

  若不是恰好遇上一群同样北上的难民,借助他们的队伍掩护,她很可能又被张成带人逮回去了。

  因为她的屡次逃跑,张家对她看管得愈发**,直接将她用铁链栓起来,一天只喂一顿馊饭,就是要让她彻底失去反抗和逃跑的力气。

  但她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撑着那副身子跑了出来,混在那群目的地也是京城的难民之中,一路向北。

  那些人,大多沉默寡言,几乎不交流,也绝不会互相分享任何食物,甚至常常为了一点别人丢弃的食物残渣而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当有人实在走不动落在后面时,总会有人伸手拉他一把,当有人不慎摔倒时,也总会有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扶起。

  她就这样一步步捱回了京城。

  锅中的热气倒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她今日前来施粥,只是顺心而为,她无比清醒地知道,施粥其实只是能给他们几顿饱罢了。

  如今这世道,根源不除,流民难民只会越来越多。任何人的慷慨解囊,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她想,能做一点,便是一点。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幼时启蒙,先生所授的这句话,她至今未曾忘却。

  也许……她应该好好去户部做官,寻找一下解决之法。

  曾经在户部短暂挂职时,她用的是孟南意的身份,如今孟南意已经被圣上纳入了后宫,官职也已经由另外的人顶上。

  不得不说,圣上纳孟南意这件事确实震惊了朝堂,因为她不仅是太子未婚妻的孪生姐妹,更是在朝的臣子啊!

  这简直是为君不尊!肆意妄为!

  但满朝文武无一人上书劝谏,谁都不想触皇上的霉头,皇上现在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如果不是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基本上是什么闲事也懒得管。

  既然孟南意做官的身份用不了了,她得另辟蹊径,重新找一个以自己身份入职的机会。

  粥熬好了,在家丁的竭力维持下,难民们勉强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但依旧十分吵嚷和拥挤。

  毕竟难民里大多数都是饿急了饿怕了的人,都害怕排队排到后面领不到了,孟奚洲不断强调会熬到每人有一碗为止,场面才终于消停了一些。

  对于那些已经饿得无法起身的,孟奚洲便让人将粥端到他们面前。

  她一连施了几日的粥,也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回音,长公主的信到了。

  信中写道,边关战事顺利,我军已打得蛮夷节节败退,目前双方即将谈判,不日便可凯旋。

  看到这里,孟奚洲一直悬着的心总算重重落回了实处,唇角不禁漾开一抹轻松的笑意。

  她接着往下看。

  长公主笔锋一转,提及虽战况明朗,她却实在不解,为何圣上会突然将太子宋承霁也派来边关增援,未免多此一举,甚至有些奇怪。

  孟奚洲眯了眯眼,心中顿时了然。

  皇上也是要面子的,想要将儿子未婚妻的孪生妹妹纳入后宫,自然得先把正主儿子支得远远的,才好行事。

  只是,他此举也着实荒唐到了极点!竟为了后宫**乐之事,不惜对储君谎报军情,将边关安稳、朝廷调度视同儿戏!

  真是享乐无极,荒**无度!

  不知……她那好妹妹孟南意,如今在那吃人的后宫里,过得如何了?

  虽说当今圣上残暴昏聩,新进去的低位妃嫔往往死得不明不白,但那些能熬到高位的嫔妃,却个个都把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那深宫之中,低调避宠,便会遭奴才拜高踩低,吃的是残羹冷炙,用的是被克扣的份例,在这严寒冬日,若无炭火,直接冻死也不稀奇。

  可若高调争宠,又势必成为众矢之的,被上头那几位联手打压,恐怕会死得更快。

  怎么看,都几乎是……无路可走。

  孟奚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孟南意当日竟直接动手杀了楚肖,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虽说这狠辣果决倒也符合孟南意的性子,但想到他们前世今生那点纠葛,竟就这般轻易地被孟南意亲手斩断,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信纸,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另,徐继昌叛国,已逃。”

  孟奚洲心中猛地一震!

  徐继昌?!叛国?!

  他那人,虽说确实对长公主这位将军不服不忿,满心想着取而代之,脑子也不甚灵光,但他那一腔近乎固执的报国热忱,孟奚洲从未怀疑过!

  徐家富可敌国,他徐继昌便是躺在金山银山上混吃等死一辈子,也能过得比世上九成九的人奢靡快活。

  可徐家祖上满门忠烈,他从小耳濡目染的皆是忠君爱国、沙场建功,这才一心习武,渴望光复门楣,为国效力。

  他是莽撞,是愚蠢,是看不清局势,但……怎么会叛国呢?!

  这个消息还未公开,如果是穿到徐继昌父亲的耳朵里,估计会直接击鼓鸣冤。

  孟奚洲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几番斟酌,最终她还是落下笔,将自己对徐继昌叛国一事的看法与疑虑尽数写下,言明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跷与冤屈,恳请长公主暗中详查,最后,再次祝愿大军早日凯旋。

  刚将信纸折好,准备封口,门外便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小姐,柳姨娘院里的丫鬟鹿齐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孟奚洲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切换回“孟南意”那略带骄纵又有些不屑的模样,假意惊讶地捂了捂嘴:“柳姨娘?她怎么会来找我?”随即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柳姨娘如今院子里,早已被她不动声色地全部换成了自己口风紧又可靠的心腹。

  这个名叫鹿齐的丫鬟,看着有些木讷,实则踏实靠谱,她进门后,迅速且自然地将那个丫鬟隔绝在门外,关上门,压低声音对孟奚洲道:“大小姐,二少爷他……不知怎么了,突然吵着非要见您不可,姨娘安抚不住,能劳烦您现在过去一趟么?”

  孟奚洲闻言,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这倒有意思了。

  柳姨娘如今行事虽比以往主动果决了不少,但骨子里仍是谨小慎微的。

  那日孟奚洲将孟景明带回来交给她,她竟直接选择了将儿子藏匿起来,将孟景明乔装打扮,对外只称是院里新买来的仆役,轻易不让见人。

  或许是失而复得太过不易,她已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不愿让孟景明再去与纪氏对峙之前失踪的真相,只求儿子能平安活着就好。

  更何况……孟景明还失忆了。

  想到这一点,孟奚洲嘴角又弯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忘了亲生母亲,忘了自己是如何被害失踪,却偏偏……独独记得她孟奚洲。

  真是好生奇怪。

  而且前几日她曾想去探望观察一番,孟景明却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死活不肯相见。

  今日怎的又突然主动闹着要见她了?

  “好啊。”孟奚洲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应了下来,递了个眼神示意鹿齐去开门。

  鹿齐乖巧地照做。

  孟奚洲随即提高了音量,话语是说给门外那些竖着耳朵的丫鬟听的:“若不是为了母亲,我才不愿去沾柳姨娘院里的是非呢!罢了罢了,走吧,我就去看看她又有什么幺蛾子。”

  说完,她便起身,随手点了一个新被分进院子里的丫鬟:“就你,跟我一起去吧。”

  那原本的贴身丫鬟被撇下,暗自气得跺了跺脚,却也不敢说什么。

  孟奚洲来到柳姨**院子,行至半路,便借口说忽然想喝银耳羹,将那个跟着来的丫鬟打发去了小厨房。

  她随着鹿齐,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向主屋。

  房门紧闭着。

  孟奚洲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里面却突然传出了孟景明带着慌乱和抗拒的声音:

  “娘!娘!我不要见她了……我还没准备好!等下次……等下次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