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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瑞金转过身,“大山?”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国富同志,高育良这座山,根基是什么?”

  田国富向前一步,压低了本就不高的音量。

  “是人。”

  “就在您来之前,省委组织部拟定了一份干部任免名单。”

  “一共一百二十五个人。”

  沙瑞金的手指停住了。

  一百二十五个人。

  这几乎是汉东省关键岗位的一次大换血。

  “这份名单,现在在哪里?”

  “被我压下了。”

  田国富的回答,干净利落。

  “我找了个理由,说个别人的有些问题没有查清楚,需要查清楚以后才能任命。”

  “组织部那边,是高育良的人。”

  “敲定这份名单的时候,也是他主持的会议。”

  “如果这份名单真的通过了,那‘汉大帮’就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派系了。”

  “它会变成一张覆盖全省,密不透风的网。”

  “到时候,您这个省委书记的任何决策,出不了这个办公室的门。”

  沙瑞金缓缓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去看田国富,而是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

  “这份名单里,最关键的人物,是谁?”

  “祁同伟。”

  田国富吐出了这个名字。

  “原计划,是要提他担任副**。”

  “公安厅长兼任副**。”

  “一旦他上去,高育良等于彻底掌控了汉东的刀把子。”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笔,在白纸上,写下了“祁同伟”三个字。

  “这个人,我来之前,看过他的档案。”

  “很光鲜。”

  “公安部三次一等功,全国闻名的缉毒英雄。”

  “这样的人,提拔起来,似乎顺理成章。”

  “而且其它省很多厅长也都上了副**。”

  田国富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刻薄。

  “沙书记,您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从一个山区司法所的普通干部,回到岩台市公安局的吗?”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尖,轻轻点了点纸上的那个名字。

  “他娶了梁璐。”

  “当时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女儿。”

  “一个比他大了将近十岁的女人。”

  “这场婚姻,就是一笔交易。”

  “祁同伟用自己的下半生,换了一条通往上层的捷径。”

  “有了梁群峰这个老丈人铺路,他的仕途,自然是一片坦途。”

  沙瑞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想起了侯亮平。

  想起了钟家那位权势显赫的老爷子。

  钟家,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女婿铺路。

  权力的联姻,到哪里都一样。

  “所以,你认为他的那些功劳,都有水分?”

  “不是我认为。”

  田国富纠正道。

  “是事实如此。”

  “沙书记,我们不妨做个对比。”

  “李达康这个人,不管有多少毛病,但他把林城的GDP搞上去了,把吕州的经济盘活了,现在又让京州成了全省的领头羊。”

  “这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数字,是老百姓感受得到的变化。”

  “这些政绩,是硬的。”

  田国富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祁同伟呢?”

  “他的那些功劳,都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他的老岳父梁群峰,坐镇省里,手眼通天。”

  “下面哪个市,哪个县,出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一个**的团伙。”

  “梁书记一个电话,祁同伟就空降过去了。”

  田国富的语调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下面的人早就把外围摸清了,把地雷都排除了。”

  “就等着他这位英雄去摘桃子,去立功。”

  “谁能说得清,他祁同伟是去枪林弹雨里拼命了,还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指挥部里喝茶?”

  “短短两年时间,他人事变动就有好几次。”

  “这么快的变动,您觉得正常吗?”

  每一个问句,都问在沙瑞金的心上。

  敲碎了他对那个英雄警察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记得,他当年在京海抓捕的时候,上过央视新闻。”

  “全国人民都看到了。”

  沙瑞金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田国富笑了。

  这一次,他笑得更直接,更不屑。

  “沙书记,您信不信?”

  “那种场面,只要给够了钱,找对了人,我也能给您拍出来。”

  “甚至可以拍得比那个更英勇,更感人。”

  田国富没有把话说透。

  但“摆拍”两个字,已经像烙铁一样,印在了沙瑞金的脑海里。

  一个靠着岳父,靠着演戏上位的“英雄”。

  一个即将被高育良推上副**位置的,最忠诚的棋子。

  沙瑞金终于明白,为什么田国富说高育良是一条毒蛇。

  因为这条蛇,不仅自己有毒。

  他麾下的爪牙,也同样致命。

  “高育良负责在常委会上唱白脸,引经据典,占据道德高地。”

  “祁同伟就负责在下面,用他手里的刀把子,清除一切不听话的障碍。”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他们师徒二人联手,汉东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活成了他们高家的天下。”

  沙瑞金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

  笔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田国富的话,已经说完了。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着这位新书记的最终裁决。

  沙只是靠在椅背上,任由自己被巨大的阴影吞没。

  李达康。

  高育良。

  两张面孔,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

  一个是急于靠拢,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看的改革闯将。

  一个是固守阵地,用理论和程序筑起高墙的政法元老。

  田国富把李达康比作一头看得见的狼。

  这个比喻,很贴切。

  李达康的野心,他的欲望,他那股子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劲头,都写在脸上。

  这样的人,今天能为了自己的到来,毫不犹豫地站队。

  明天,就能为了下一个新来的省委书记,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

  墙头草,没有忠诚可言,只有利益交换。

  而高育良。

  他不会主动示好,更不会摇尾乞怜。

  他的敌意,是摆在明面上的。

  他的不甘,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个虚伪的盟友。

  一个坦诚的敌人。

  如果非要选一个,沙瑞金的心底,竟然有一丝微妙的倾斜。

  他宁愿面对一座顽固的山,也不想与一根滑不留手的墙头草,在背后互相算计。

  可汉东这盘棋,真的只是二选一这么简单吗?

  沙瑞金的思绪,飘回了来汉东之前,在钟家小院里的那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