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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是权力最好的催化剂。

  自从那个名叫嫪毐的假宦官,被送入太后宫中,转眼,便已是冬去春来。

  咸阳城,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相邦吕不韦,依旧权倾朝野。年轻的君王,依旧在东宫,勤勉地学习着治国之道,与他的挚友和将军,进行着每日不变的晨练。

  但所有身处权力中心的人,都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最直观的变化,来自于王太后赵姬。

  她不再是那个终日愁容满面、顾影自怜的深宫怨妇了。

  她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了在邯郸为姬时,那种神采飞扬的光彩。

  她开始热衷于举办各种奢华的宫廷宴会,她宫中的用度,也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节节攀升。

  而所有这一切变化的中心,都围绕着那个谜一样的男人——嫪毐。

  他几乎成了太后赵姬形影不离的影子。无论是宴会,还是出游,他都以“太后总管”的身份,陪伴在侧。

  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任人摆布的宦官,他开始代表太后,向外传递“旨意”,赏罚宫人,甚至干预一些无关紧要的宫廷事务。

  咸阳宫内,开始流传起各种不堪入耳的、关于太后与这位“宦官”的风言风语。

  东宫,演武场。

  “铛!”

  嬴政手中的长剑,与蒙恬的长枪,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大王,您心乱了。”蒙恬收枪而立,皱着眉头说道。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烦躁地,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地**了面前的兵器架。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日益俊朗的脸上,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屈辱的怒火。

  “整个咸阳城,都在看我们王室的笑话!”

  他低吼道,“寡人的母亲……她正在让整个嬴姓赵氏,都沦为天下的笑柄!”

  陈寻在一旁,默默地递上了一块擦汗的麻布。

  他知道,嬴政愤怒的,不仅仅是母亲的私德有亏。

  他更愤怒的,是这件事背后,那个始作俑者——吕不韦。

  这盆泼在王室脸上的脏水,归根结底,是吕不韦亲手递过来的。

  他用这种方式,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却将所有的羞辱,都留给了嬴政这个君王。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赵姬的疯狂,以及嫪毐的野心。

  在又一次极尽缠绵之后,被欲望和情感彻底冲昏了头脑的赵姬,终于向她年幼的君王儿子,提出了那个足以震动整个秦国朝野的、荒唐的要求。

  她要为她“忠心耿耿”的仆人嫪毐,请封一个爵位。

  一个,真正的,可以开府建衙,招揽门客的……侯爵。

  “母亲!您疯了吗?!”

  东宫的书房内,嬴政第一次,对着自己的母亲,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为一个宦官封侯?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立下的军功爵位之制,岂是能如此儿戏的?!您让寡人,日后如何去面对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如何去面对天下万民?!”

  “他不是普通的宦官!”

  赵姬的眼中,也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火焰,她尖声说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侍奉我,尽心尽力!难道,我这个王太后,连为自己身边一个忠仆,请封的权力都没有吗?!”

  “不行!绝无可能!”嬴政的态度,强硬无比。

  这已经触及了他作为君王,绝对不能退让的底线。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被欲望和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的决心。

  赵姬,使出了她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情感的绑架。

  她开始在嬴政面前,声泪俱下地,哭诉起自己在邯郸所受的苦楚,哭诉起自己为了他而付出的艰辛。

  最后,她甚至以死相逼,用一把金簪,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今日,你若不答应我!”

  她凄厉地喊道,“我便死在这东宫之内!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孝顺’的儿子,是不是真的,要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嬴政的身体,气得浑身发抖。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他名义上的母亲,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和无力。

  他可以与权臣博弈,可以与敌国厮杀。

  但他却无法对自己母亲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属于女人的无赖手段,做出任何反击。

  因为,他是君王,更是人子。

  “孝”,是悬在他头顶的、最沉重的枷锁。

  最终,在吕不韦那“以国事为重,暂且安抚太后”的、不痛不痒的劝说下,年轻的君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自己的母亲屈服了。

  一道足以让整个大秦国蒙羞的王命,从咸阳宫,传遍了天下。

  宦官嫪毐,因“侍奉太后有功”,被破格册封为——

  长信侯。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朝堂之上,御史们捶胸顿足,老臣们痛心疾首,纷纷上书,请求大王收回成命。

  但王命,已然发出。

  而那个曾经的市井无赖,在得到了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后,便开始了他疯狂的、招摇过市的崛起之路。

  一座比许多王公大臣府邸还要奢华的“长信侯府”,在咸阳城内,拔地而起。

  嫪毐大开府门,广招门客,一时间,那些在吕不韦集团下郁郁不得志的投机者、六国亡命之徒、以及咸阳城内的地痞流氓,都如同苍蝇嗅到鲜血般,蜂拥而至。

  短短一年之内,嫪毐的门客,竟也号称数千,车马仆役,充斥街巷。

  他俨然成为了继相邦吕不韦之后,咸阳城内,第二股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势力。

  秦国的**版图,从此变得诡异起来。

  它不再是“君王”与“相邦”之间,那虽然紧张,但却相对稳定的二元对立。

  一个荒唐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代表着“太后”势力的第三方——长信侯嫪毐,强势**。

  咸阳的潮水,彻底被搅浑了。

  ……

  东宫,演武场。

  三人的晨练,依旧雷打不动。只是气氛,比以往,更加沉凝。

  蒙恬的枪,刺得更急,更狠,仿佛要将胸中的愤懑,都发泄出来。

  陈寻的防守,也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坚韧。

  “铛!”

  又一次对练结束,嬴政收剑而立。他看着远处,那座奢华的、新建的长信侯府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弄臣,竟得以封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蒙恬恨声说道。

  “不,”

  嬴政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不是妖孽。这是仲父,送给寡人的一份……厚礼。”

  陈寻闻言,心中一凛。

  “他以为,送出一个嫪毐,就能安抚母亲,让他自己,置身事外吗?”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嘲讽,“但他却忘了,一条被喂得太饱的疯狗,是会反噬主人的。”

  他转过身,看着陈寻和蒙恬,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属于顶级猎手的冷静。

  “一潭死水,最难下手。”

  “如今,水被搅浑了,鱼,才会自己,跳出来。”

  “就让他,再得意两年吧。”

  “寡人,会亲手,为他,也为仲父,准备好一张……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