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嬴政登基了。

  这个事实,对于相邦吕不韦来说,既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荣耀,也成了他心中一根日益增长的芒刺。

  他坐在相邦府中那间雅致而空旷的书房里,时常会回想起加冕大典上,那个十三岁的少年,从王座之上投来的、那道冰冷而平静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更不是一个“作品”,看待“创作者”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个君王,在审视自己国土之上,那座最高、也最碍眼的山峰时,所流露出的、充满了算计的眼神。

  他知道,那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少年,正在以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成长为一头他自己都快要无法掌控的……猛虎。

  东宫的晨练,从未停止。

  太子卫队的操演,日益精锐。

  那个名为李斯的法家之刀,已经开始在廷尉府中,崭露锋芒。

  那个名为陈寻的神秘少年,更是如同笼罩在东宫上空的一团迷雾,让他完全看不透。

  吕不韦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焦虑。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烦躁和棘手的,并非来自朝堂之上,而是来自于那座他越来越不想踏足的、华美的深宫。

  “相邦大人,”心腹老仆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宫里……太后派人传话,说新得了一批南越的荔枝,想请您一同品尝,顺便……再商议一下大王的教学事宜。”

  吕不韦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又是这样。

  自从庄襄王驾崩之后,那位曾经的“旧梦”,如今的王太后赵姬,便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无可指摘的理由,频繁地召他入宫。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儿子成了君王,与她日渐疏远。

  她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于是便想重新抓住她唯一能抓住的、那根来自过去的“浮木”。

  但吕不韦,更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他现在是“仲父”,是摄政的相邦。

  他与太后之间的任何一点私情瓜葛,都将成为政敌攻讦他的,最致命的武器。

  那个正在迅速成长的少年天子,也正冷眼旁观,随时准备抓住他的任何一丝错漏。

  这段关系,已经从他昔日最成功的“投资”,变成了如今最危险的“负资产”。

  必须彻底斩断!

  “回了她。”

  吕不韦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就说我近日偶感风寒,不宜面君,更不敢将病气,过给了太后。让她……好生歇息。”

  “诺。”

  老仆退下后,吕不韦在书房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知道,一味的拒绝,只会激起那个女人更强烈的怨念。

  他需要一个方法,一个能让她彻底安分下来,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方法。

  他需要,为她找一个新的“寄托”。

  一个,能满足她所有欲望,却又毫无**根基,可以被自己随意拿捏的……玩物。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从他的心底,悄然浮现。

  ……

  三日后,相邦府的一处密室之内。

  吕不韦,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动邯郸市井的无赖——嫪毐。

  他比传闻中,显得更高大,也更健硕。脸上带着一种市井之人特有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悍勇之气。

  他虽然衣着普通,但那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充满了对财富和权力的、毫不掩饰的贪婪。

  “草民嫪毐,拜见相邦大人。”

  他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大礼。

  吕不韦没有让他起身,只是端坐在主位上,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抬起头来。”

  嫪毐抬起头。

  “听说,你天赋异禀?”

  吕不韦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嫪毐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充满了自信的粗俗笑容:“但凭相邦大人吩咐。”

  “很好。”

  吕不韦点了点头,“我这里,有一桩泼天的富贵,要送给你。做得好,你将一步登天,享尽荣华。做得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草民,愿为相邦大人,赴汤蹈火!”嫪毐重重地叩首在地。

  “我要你进宫,去侍奉一个人。”

  吕不韦淡淡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宦官。”

  嫪毐的身体,猛地一僵。

  “相邦大人……”

  “放心。”吕不韦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的‘本事’,还要留着,去办大事。只是,需要做点表面文章。”

  他当即下令,命人将嫪毐的胡须眉毛,尽数拔去,又买通了主管宫刑的官吏,伪造了文书,上演了一场“假受宫刑”的闹剧。

  几天后,一个名叫嫪毐的、身材高大的新晋“宦官”,便被吕不韦,以“侍奉太后”的名义,作为一份“礼物”,恭恭敬敬地送入了咸阳宫的深处。

  他相信,自己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天衣无缝。

  他既能用这个“玩物”,彻底安抚住那个深宫怨妇,让她不再纠缠自己。

  又能通过这个自己亲手安插的棋子,牢牢地将太后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为自己的这个“天才”构想,感到无比满意。

  ……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宦官?嫪毐?”

  当陈寻从蒙恬带来的情报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他来了!

  那个在历史上,留下了最荒唐、最**乱、也最血腥一笔的男人,终于还是登场了!

  嬴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极度的厌恶和屈辱。

  他虽然还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但吕不韦将一个声名狼藉的市井无赖,送到自己母亲的身边,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对他这个君王的羞辱!

  “他想干什么?”

  嬴政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的渭水。

  陈寻看着嬴政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澄澈。

  他知道,吕不韦这位聪明绝顶的相邦,刚刚亲手为自己,埋下了一颗足以将他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他看着身旁,那个还对此浑然不觉,只感到愤怒和羞辱的少年君王,心中默默地想道:

  “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这个聪明一世的**。”

  “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

  “你今天送进宫的,不是一件用来解决麻烦的‘礼物’。”

  “而是在未来,用来刺向你的、最锋利的……”

  “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