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阻地从高架桥出来,风声依旧,外面的雨似乎也并无不同。此刻已经入夜,尼伯龙根外除了自然的暗沉,还能隐约望见远处城市的灯光。

  真实的世界重回他们的视野,可雨夜寂寥,连路明非也开始因思索少有话语后,车内沉默良久。

  总归还是要先善后,路明非看了看自己和零沾染黑血的火龙护甲,忙指挥收拾干净。清理完座位,又把护甲和武器藏到后面角落后,他们才重新起步,通讯似乎也恢复正常了,诺玛的电话及时接进来。

  “一切顺利,雷蒙德你们那边应该早收到消息了,我们刚救出发生意外的楚子航,已经完全脱离危险环境。”

  “收到,已更新任务状态。”诺玛的机械音刚回答,学院指挥室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切入:

  “明非,你们都安全了?”古德里安焦急地问。

  一般来说,因为执行部专员遍及全世界,发生各种意外情况都是正常的,而卡塞尔学院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人工智能,无论什么情况也都能及时得到消息进行妥善处理——他们最怕的就是长时间完全失联,那种隔绝一切人类世界信号的绝境,至今只有面对龙王级对手时才会出现。

  “楚子航状态怎么样?”施耐德的声音跟在后面,他对自己这位优秀学生的担忧也是实打实的。

  “完全安全,师兄也活蹦乱跳着呢,除了精神上有点郁闷外,那点小伤甚至不用去医院。”路明非轻飘飘的回答,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根据早前雷蒙德的任务反馈,”曼施坦因介绍着这次任务的总览:“他负责运送的重要资料没有异常,之前拦截他的那家猎人公司现在监视中相当老实,等今晚其他城市的支援到达后,就护送他乘飞机离开苏合市。”

  “总的来说,这次任务你们已经完成得相当出色,至于……”

  “我们刚刚的遭遇,之后再说吧。”路明非刻意露出些许疲惫,又岔开话题:“都挺累了,而且之前是强行闯封锁上高架的,我们不会还要进局子喝茶吧?”

  “放心放心,你们那么辛苦执行高危任务,怎么还能因为这种小事分神呢?”曼施坦因自信地打着包票:

  “咱们学院最不缺的就是路子,已经提前全部联系好了,你们随便开出去!”

  “是么,那就谢谢教授——”

  “别闪了别闪了,还不快下来!”

  “?”

  “没错说的就是你!还开个明晃晃的大灯,你不会以为现在还有其他车在高架上跑吧?”前面封锁线的几个警察叔叔围过来。

  仿佛从路明非的沉默中察觉到无边的质疑与怨气,曼施坦因赶紧尴尬地咳了咳。

  “我想起来了,那边说再怎么也要走个流程……就是做形式,不会上车检查的。”

  路明非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不知该吐槽学院办事掉链子,还是感慨故乡的警察叔叔对流程的执着。

  “原来是大学生?我还以为是故意找刺激的外地旅游团呢……”为首年龄大些的警察见他们下车后,神色顿时惊诧起来。

  “哎哎,注意别说多了,上面交代过……”旁边机灵些的眼看不对劲,忙小声劝告。

  “那我也没想过是这种娃娃啊,有背景也不能这么放任,以后要出大问题的!”那警察执拗起来:“就算这次不追究责任,也必须要教育教育!”

  不管是作为猎人还是混血种,远超常人的听力都让路明非他们一字不差地听到这些嘀咕声,纷纷暗道不妙。

  “喂,你们几个,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老警察正了正帽子,把他们叫到一边。

  “你们这么做,有想过你们的父母吗,多危险呐,要是出了事等不到你们回家……”

  “什么?父母不管?就算父母不管我也要管!大好年华不是用来干这个的!你们应该用正确的方式享受青春……”

  反抗无用,好一顿批评教育后,路明非三人总算是灰头土脸地重新上车,离开前,路明非还要扯着笑容不停给骂他的警察叔叔道谢,既狼狈又乖巧。

  “你们家乡的警察……真厉害。”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零,也不禁这么吐槽一句。

  “其实他更多还是作为一个啰嗦的中年大叔啦……”路明非回过头,笑意还没散去。

  “他应该有个很好的孩子吧?我见过很多他这样的家长,都是用这种笨拙的啰嗦来表达关心的。”他仰起头看向车顶,目光不知怎么有些闪烁。

  “是的。”一直沉默的楚子航突然附和了一句。

  “不过毕竟是警察叔叔的批评,往这方面想还是太怪了哈哈哈……”

  旅游大巴驶向城市的夜色,越往市内雨越小、灯光越明亮,听着路边渐渐密集起来的人声,一行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关于这次任务的其他部分,他们一路上早了解和沟通好了。通过公共频道,雷蒙德和京都分部一行住进了安全的酒店,等待今晚与执行部接洽的人会合并撤离,他们都对路明非三人表达了感谢,其中京都分部更是有人直言以后要在路明非手下干,路明非还没婉拒曼施坦因教授就直接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了。

  而三人私下决定,任务关于尼伯龙根的后续让楚子航整理上报,但先用强大的死侍顶锅,不要将奥丁、米拉与怪物们的事说出来。路明非和楚子航讲明了利害:有些事不上称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奥丁的真身根本不在这个尼伯龙根,米拉与手下们也只是临时进入,如果把实情详细告诉学院,引起学院跟探索三峡的青铜城那样来大张旗鼓地寻找这个尼伯龙根,除了遇见一地的死侍群,就只会引起不知藏于何处的奥丁的报复。

  最最基础也最关键的是,根据青铜计划面对残破体诺顿的表现,路明非很难相信,目前的卡塞尔学院能找到并打败奥丁,这是真正的敌暗我明,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至于同样跟昂热校长讲清楚道理?路明非不会尝试,那老头复仇心太重了,优雅得体的外表下藏着随时会疯起来的杀意,况且据说卡塞尔学院背后错综复杂,这个险冒不得。

  “师弟……我值得你这样托付信任么?”楚子航有些犹豫。

  “师兄,今天的事很多也很杂,再说其他的都没什么大用,你得先缓过来再慢慢思考。”路明非拍了拍他肩膀:“而这点包庇对你来说就是洒洒水啦,咱们这么铁!”

  “在家休息几天吧,回学院我再找你!”

  “好吧。”

  在东城的孔雀邸目送楚子航进了别墅,零坐到前面接任了司机。

  “他没问题么?我感觉怪物们对他的刺激都还好,关键是奥丁。”零想起楚子航那时的反应。

  “那么深的情绪,应该是仇恨吧……”路明非叹了口气:“说是不共戴天都不夸张。”

  “那你刚刚怎么不以这点……”零有些不解,既然楚子航最大的心事已经找到,针对性的邀请肯定有效。

  “他今天已经经历太多了,很多时候都跟个脆弱的孩子一样,不要趁人之危,我也不需要趁人之危。”路明非难得目光深沉:

  “而且不要老是给庄重的承诺,让时间证明一切就好。”

  “就像当初我把你从宿舍拉出来,也没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让你成为怪物猎人吧?”他看着零又笑了笑。

  “……因为你连让我当天回学院都没办到。”零冷声回答。

  “呃。”

  “不过你确实没说错,”零启动了大巴,语气似乎一下变得渺远:“时间才会给出真正的答案。”

  又过了一阵,大巴到了路明非叔叔家的小区外,零要继续把车送还给校工部,叔叔婶婶不太欢迎她进门,路明非也只好挥挥手自己回去。

  装备和武器都让零后续收拾和保管,对她路明非是一百个放心,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休闲的夏装,从下着小雨的昏暗街道进入烟火气十足的老旧小区,脚步不自觉轻盈起来。

  刚上了那层走廊,温暖的客厅灯光就从叔叔家的窗户透出来,将路明非经过的身影拉得很长,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能听到一家人的谈话。

  “鸣泽啊,出国了可别急着找女朋友,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别只顾着玩了。”婶婶正对路鸣泽谆谆教诲。

  “知道啦知道啦,烦不烦啊。”路鸣泽一贯不耐烦地应答。

  路明非才想起来,今天除了他的生日,还有表弟出国的家庭聚餐。他的生日破天荒地过得很好,临时的学院任务也已经完成,既然正好赶上,他也该好好帮表弟祝贺一下。

  要不要先出去买个礼物呢,啊,还有些从美国带的特产被忘在包里,那个什么深海鱼油,不比这附近的地摊货好?

  妥,路明非点点头,就要打**门进去。

  “明非还没回来么,今天再怎么也是鸣泽出国留学的大事,也不来帮忙打下手,一点不上心!”开始讨论晚餐时,婶婶提到了路明非。

  “他最近都要陪女同学嘛,你看人家天天大早就来敲门,离不得哟。”叔叔回答。

  “哼,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家是吧?”

  “那么漂亮,还是外国的,看气质出身也好,这放谁手里不当宝贝供着?”叔叔相当懂的样子。

  “……切,洋妞有什么好。”路鸣泽酸溜溜地插了一句。

  “就是!”婶婶一下放大了音量:“就算以后大把洋女人倒追我们鸣泽,我也不许进我们家门!”

  “你就知道看好莱坞电影,觉得外国女人金发碧眼多漂亮,实际才不是那回事!就比如那个天天不要脸一样找明非的,远看多乖多嫩,皮肤不知道有多粗,凑近看全是毛孔,金色的汗毛有寸把长!”

  “没见过世面的才会稀罕那样的,明非还当个宝,以后等鸣泽考个哈佛的博士,那找的女同学才叫真正的好!”

  路明非默在了门外,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脸色本该再难看一些,因为婶婶在扯谎,在相当过分地贬低零……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其实都是附加的,婶婶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他。

  因为零的存在让路明非比路鸣泽“威风”了,在她眼里,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承认自己儿子不如路明非呢,所以起码语言上不能落于下风……可路明非这些年,不如路鸣泽的时候多了去,也不见她对自己和善些。

  “你别这么说,我看那女孩皮肤挺好的……”叔叔看婶婶激动起来,忙打圆场。

  “你还帮他说话!”婶婶怒转火力:“他现在翅膀硬了,有派头有场面,还有美国教授撑腰,早就不把我们一家放在眼里了。”

  “你忘了明非之前那么关心鸣泽出国?”叔叔难得顶一句。

  “飞黄腾达了装装样子谁不会,以前不见他这样关心!”

  “以前你那么凶,他也拿不出个哥哥样啊……”

  “爸!你怎么胳膊肘向着外人啊!”路鸣泽不满地加入进来。

  “就是,归根结底也不是一家人!你是不是当我欺负他,实际是他一家欺负我啊!”婶婶居然还带上哭腔的样子。

  “他们家一辈子都踩在我头上,就会欺负我,嫁进你家,都只会说**妈知书达理脾气好,我受了多大委屈你知不知道?”

  “现在她儿子也来看不起我儿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非……”叔叔突然看向门那边。

  路明非已经进来了,正轻轻关上门,生怕打扰他们的样子。

  婶婶应该是意识到刚刚的话被听到,有些尴尬地扭过头,路鸣泽依旧不服地哼了声,继续看手机短信。

  “婶婶,娜塔的皮肤特别细嫩,我碰过不少次,所以能这么肯定。”路明非轻声说着,这是首先要澄清的事,事关零的声誉。

  “然后,这次回来,我其实也正准备搬走。”

  这确实是之前就在考虑的事,但可能计划中没这么快。他曾想当然地以善意来缓和这个过程,倒不是脑子一抽觉得婶婶这些年其实都在关爱他,而是觉得犯不着,好聚好散就行了。

  可他始终误会了,原来婶婶对他的偏见是从“存在”这个层面就开始的,所以他再怎么和善也无关紧要,只要不是烂怂到百依百顺或保持在自己儿子的风头下边,婶婶就一定会视他为眼中钉。

  可悲的女人,自顾自卑,自顾较劲,可让她惦记一辈子的比较对象,甚至很可能已经将她忘在脑后。

  “感谢您这么些年的收留,但是我得说,照顾谈不上……”既然好言好语没用,那他有些话就不吐不快了。

  其实路明非心里的话非常非常多,只是以前敢说出来的少,一部分又变成了没营养的吐槽,毕竟如果认真讲出来,场面可能不太好看。

  比如这句,才经历警察大叔的教育后,更是发自肺腑:

  “因为您作为家长——真挺烂的。”他平静注视眼前的中年女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被溺爱成这副模样的路鸣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