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你作为‘神’从容呢?”黑裙少女懒懒开口,任八足马带着它的主人仓皇后退。

  短暂的凌乱后,奥丁恢复了冷静,他扫了眼下方默立的薇尔卡纳和拉加恩,算是明白了现状。

  “……是你。”顶着暗沉劫火的炽热,奥丁艰难开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实也根本不需要通过那两个入侵者的反应判断,对于眼前的生物,只要稍加去感受那不祥又邪诡的存在就好,但凡理智尚存就能明白——此为真正的世界之敌。

  “了不起……这种深入灵魂的恐惧,我有多久没体会到了?”奥丁黄金的独目渐渐垂下,越是凝视,越无法从各种负面情绪中挣脱。

  他终于放弃了强撑气势,那只会带来更恐怖的反馈,这种存在,这种敌人,不是该由他来面对的。

  但是如果连位于这个世界权与力顶点的龙族君主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那还有什么能够阻挡这入侵者的肆意妄为?难道只能等待行星将父亲重新孕育?可那只是用另一场末日来对抗末日罢了,留下的结局未必好到哪里去。

  “多思多疑的家伙还真是麻烦,”米拉瞥着奥丁的头脑风暴,无趣地叹了口气:“要是我真是不顾一切屠戮世界的魔王,还会留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可你仍为我的世界不容,邪者,你在谋划什么!”奥丁冰冷质问。

  “做个标记,到时候了征用场地。”米拉直白得不行。

  “反正原来也不是你的地方嘛,又改得阴森丑陋,不如让给我咯,我有个很棒的装修计划。”她边说边嫌弃地望了眼下边儿。

  “——”

  如此快人快语反倒让一贯修饰表意的奥丁不知怎么接话,什么叫“征用”,什么叫“让”,他明明在和足以毁灭世界的邪恶生物对峙,却突然觉得像包租公面对前来占用土地的恶霸。

  “休想!这是神的国土!”奥丁独目惊怒,竟硬生生从焰痕遍布的天幕催出一道闪电。

  “即使我不敌你,也会燃尽此身拼死相抗,这片国土也会与你同归毁灭!”

  “你看,又急。”米拉无奈地挥手,那划过的闪电瞬间变为被焚烧的枯枝,只余灰烬缓缓飘洒。

  “这处地方,目前也只是偶然发现备用而已,又不是直接拿了,你要不满可以谈条件嘛。”

  “要是真打个没完,你找死我还嫌麻烦呢。”

  奥丁微眯独目,本能让他其实不太相信对方的说辞,可作为弱势方,既然有交换的权利,那比起虚张声势的鱼死网破,为什么不试试呢?他从来都是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或许能借此最先了解到这一存在的真正面目。

  天幕之上是掌控一切的入侵者和尼伯龙根之主在对话,而天幕之下的高架桥,各方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真是有趣的表情,我都有些不忍心捕食你了。”奈落基伽特靠在栏杆边,看着一旁的耶梦加得惶恐不安。

  这位少女身姿的龙王本来已经在灭尽龙的手上体会过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力,将其当作几千年来的最大死敌,是横遭的最烈之祸害,可今天接二连三出现的怪物,不仅足以和她目前能找到最强外援势均力敌,还能以完全超规格的力量封锁住整个空间。

  作为尼伯龙根女王“海拉”的进化候选者,她有着不逊于奥丁多少的对尼伯龙根空间的敏感,所以黑裙少女出现后,强烈的排斥感一并随着急剧变化的精神元素传来——远胜灭尽龙的恐怖,只是存在就昭示不可逆的命定毁灭。

  “根本就不应该出现……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啊……”耶梦加得惊恐地喃喃自语。此刻她更能体会到奈落基伽特所说的“渺小”,她的感官甚至都无关紧要,这是整个世界的匍匐。

  “虽然我并不相信,那些被装饰在她名字中的传说或概念……”那惊恐多少有些过头了,让奈落基伽特想起些不太舒适的画面,于是难得耐心地为这可怜虫解释:“但她的确就是被这样一直称颂的——”

  “‘米拉波雷亚斯’,其名代表着随命运的战争而来的无法避免的死亡,它是从遥远太古时代便传承下来的古龙,是一切灾厄的起始,是威胁着所有生命的禁忌怪物。”

  另一侧桥面,路明非拍了拍没反应的零和楚子航,已经身为猎人的零还好,只是因为初见感到相当程度的震惊,但楚子航就惨多了,险些因周围的劫火痕迹瘫软倒下。

  “好好看看吧,那就是黑龙,那就是米拉波雷亚斯,”他摸着零的小脑袋,目光悠远:“从卡塞尔学院到佛罗里达州的大沼泽地,从三峡的夔门水库到如今苏合的新尼伯龙根,她的身影始终存在。”

  “虽然我很想说,我如今拥有的力量与经验全归功于自己的努力,但无可否认,她才是关于新大陆一切的始作俑者。”

  “黑……龙?”

  “师兄,别移开眼,透过她的身姿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吧,原有的轨迹都已被彻底扰乱,如果你的追寻之旅还没结束,就迟早要面对更多。”

  拉加恩再次跳上桥,米拉出现后用于标记的紫黑龙鳞已经用不着他们稳固,他坐到薇尔卡纳旁边,形成强烈反差的巨大猩猩与夏装少女都望着天幕,等待这次任务的结束。

  “这么毫不掩饰地出现,她算不算对这边全面宣战了?”拉加恩猜测道,如果是的话那他会很兴奋,毕竟难得的战斗也只限于阴暗的独立空间。

  “依我对小姐的了解,她甚至不是专门为这事来的。”薇尔卡纳撑着腮帮子,相当放松的样子。

  “虽然我们姑且随契约凭她差使,但说到底对她真正的目的一无所知,如果依照黑龙的传说,这是个该被带来命定毁灭的世界……那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弯弯绕绕,甚至根本不需要我们。”

  “谁能猜透黑龙的真心……”薇尔卡纳轻轻叹息,又忽的看向另一侧的桥面,那里正停靠着相当突兀的双层旅游大巴。

  “总不能,真的跟小小的苍蓝星有关吧?”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

  “……米拉波雷亚斯。”天幕的眼眸状裂痕边,肃穆于八足马背上的奥丁轻念着这个名字。

  果然,以他如此悠久的经历与记忆,完全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倒也不奇怪,毕竟当作为这个世界绝对主宰的龙族血脉对其毫无反应后,如此强大的生物,肯定就来自他方。

  真不可思议,尽管他“奥丁”的神名作为一方神话的标志被无数人传颂,可也远没有触及这个名字带来的诡异感,不知在这个生物原本所处的地方,“米拉波雷亚斯”该承载着怎样可怖的概念。

  不管怎样他的交涉顺利进行着,名字只是附加品,他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这位深不可测的世界之敌暂时不会真正出手。不知是受到限制还是另有所图,但起码他身上的重压瞬间轻了许多。

  “那么,尊敬的米拉小姐,另一件事,”奥丁略显紧张地盯着米拉:“作为我保留标记植入的交换——”

  “我会让他们先一步离开,包括小刺,唔,就是追杀耶梦加得的那个。”米拉挥挥手,轻易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这个装模作样的“神”虽然开始要死要活地端着架子,但认清现状后,慢慢地说话还挺好听的,彬彬有礼又知道分寸……比某个太刀比命长的下头家伙好多了。

  得到肯定,奥丁暗暗松了口气,这不仅是必要的妥协,也是十分重要的帮助。

  他看向下方高架桥边缘处的收费站,清楚知道耶梦加得就在那边。说来惭愧,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要展现诚意来与耶梦加得缔结血盟,可如今不仅完全没能帮她杀死仇敌,还差点让自己的尼伯龙根成为埋葬妹妹的坟墓,即使阴谋、背叛在龙族之间是家常便饭,但这种丢尽脸面的事也太有损君主权威了。

  何况他是真心需要妹妹的帮助,为了应对黑王归来的世界末日,他原本就不断积蓄能获得的一切力量,如今更紧迫的威胁已然来临,龙族需要团结一心——当然,得在他的领导与掌控下。

  “耶梦加得,好自为之,趁这次机会好好缓缓吧,”奥丁目光深沉:“希望下次能见到更强大的你。”

  “然后我们一起,将胆敢冒犯龙之世界的敌人全部驱逐!”

  “又在嘀咕什么呢,完事了么?”米拉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当然,感谢您的慷慨。”奥丁微微颔首。

  交易达成,感觉到标记的龙鳞已经彻底没入这片空间,米拉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巨大缝隙逐渐关闭。

  “尽管略显唐突,但我还是有句话要说。”奥丁叫住她,承载现身的阴影同样到了消散边缘。

  “哦?”米拉淡淡回眸。

  “入侵者,这终究是我们的世界,”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骄傲撑起君主最后的威严:“如果你执意要颠覆——”

  “龙族会带给你真正的毁灭!”

  “?”

  “呵,呵呵呵呵……”意外地顿了下后,米拉被劫火勾勒的红润小嘴上露出一抹明艳的残忍。

  她平静的龙瞳忽然狰狞,不仅扫过宣战的奥丁,目光更是如燎原之火激荡在整个尼伯龙根。天上天下,所有生灵都感到了深入灵魂的探寻与注视,黑龙的话语、黑龙的意志轻如呢喃,却又如同刻印于灵魂般无法忽视:

  “若真有挑战我等的勇气,那便来吧。”

  众生惶惶。

  随着米拉与奥丁的消失,风势再起,连绵的细雨重新落到高架桥上,但无处不在的焰痕还残留天幕,将遥远的角落也照得明亮。

  “走了。”拉加恩扫了扫身上染血的断毛,转身向着高架桥另一边走去。

  “哎?这就结束了?”薇尔卡纳跟在他身后,意犹未尽:“小姐没叫我,那我能继续在其他城市旅游么?”

  奈落基伽特不悦地扫视着收费站附近,如果耐心些迟早能揪出再次隐匿的耶梦加得,可米拉下了命令,留不得。

  “苟延残喘,难道你还没发现吗,你越逃只会越绝望。”她冷冷地说着,一片死寂中,也只能先行离去。

  在三者动身时,旅游大巴便跟着行驶起来,桥面的死侍已经全部老实,所以得以全速拉近距离。

  “不要紧么,你有把握对付他们?”重回司机位的零问。

  “没有,但他们是一心离开的样子,趁丢失目标前尽可能多的留下观测资料。”路明非紧盯前方。

  不知是终于嫌走得太慢还是察觉到后面靠近的大巴,那三者都加快了速度:

  狂野的拉加恩锤了锤胸口,随后重踏桥面,在碎石飞溅的凹陷中连续大跳,巨大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美丽的薇尔卡纳唤来拔地而起的冰川将她托向高处,随后以晶莹的冰翼优雅旋转,起舞般飞向了天空;布满尖刺的漆黑双翼在奈落基伽特背后伸展,截断细雨的狂风衬托着恶魔般的身姿,一直贯穿到目不能及的遥远之处。

  大巴停在了收费站旁,借着灯光和残余焰痕带来的明亮,下车的路明非三人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些远离的背影。

  “师弟……”楚子航怔怔地保持着注视,即使怪物们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但只是目睹背影,都让人无法不迷惘失神。

  他今天看过太多了,那年的雨夜,他觉醒灵视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而长大后的现在,世界又在他眼前彻底颠覆。

  “看呐,”路明非却向那个方向伸出了手指:“一个一个的……要讨伐的对象已经自己出现了。”

  零看着他,楚子航也不明所以地转过视线。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我们的狩猎……远未终止。”

  旅游大巴也顺着这个方向往尼伯龙根的出口驶离,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收费站边缘的角落,小丑装扮的耶梦加得渐渐露出了身形。

  风雨冲刷着她沉默的面容,少女阴郁又破碎的眼眸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