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湖的清风与莲香,百味城的喧嚣与烟火气,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早已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吹散。

  离开青云城,深入南域腹地。

  官道两侧丰饶的灵田阡陌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荒凉、人迹罕至的起伏丘陵。

  山风变得粗粝而冰冷,裹挟着尘土、枯草碎屑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莫名发紧的腥臊气息,在空旷的山野间盘旋呜咽。

  暮色四合,将连绵的丘陵染成一片沉重的墨蓝。

  叶倾仙跟在云逍和小七身后,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素白的布袍在山风中微拂,束起的发髻下,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她一手捧着那只温润的白玉花盆。

  盆中,那株破土而出的空冥花嫩芽,依旧细小得如同发丝,近乎透明。

  但在她持续不断地、以自身精纯虚空之力温柔滋养下,顶端那点微弱的银芒已变得凝实了许多,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空间波动。

  一圈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涟漪,如同呼吸般,以嫩芽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这涟漪所过之处,空气中飘荡的紊乱微尘沉降,附近几缕被山风吹得躁动的灵气流也变得温顺平和。

  叶倾仙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因激战旧伤而隐隐滞涩的灵力运转,在这稳定空间涟漪的梳理下,变得异常顺畅。

  背后那深沉的酸麻感,也似乎被这无形的空间之力抚平了一丝。

  相辅相成……果真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心神维系在嫩芽之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清晰的生命脉动与空间共鸣,心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期待。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阴冷悸动,如同冰水浸透骨髓,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归墟蕴灵篇》的平和暖流与空冥花带来的舒畅,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

  嗡!

  叶倾仙的脚步猛地一顿,清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这种感觉。

  那悸动……依旧源自体内,源自她那被秘法牢牢锁死、深藏于《归墟蕴灵篇》力量核心之下的……虚空灵体本源。

  仿佛沉睡的渊兽被无形的尖刺再次惊扰,发出一丝极其短暂、却又带着比之前更强烈的本能厌恶与排斥的……震颤。

  冰冷!污秽!混乱!带着毁灭一切的本质!

  与空冥花带来的温润空间波动截然对立,与这山野的气息格格不入。

  这一次,那悸动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上次在青云城外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近!

  仿佛那污秽混乱的源头,就在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叶倾仙猛地抬头,清冷的眸光如电,扫向北方。

  那里,只有暮色沉沉、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

  云逍骑在小七背上,依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青衫微拂,仿佛对身后徒弟的异状和那无形的阴冷悸动毫无所觉。

  小七耷拉着脑袋,喉咙里滚着代表“路途无趣”的咕噜,浑浊的老眼半闭半睁。

  山风呜咽,卷起枯黄的草叶。

  一切如常。

  可叶倾仙的心头,却如同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到底是什么?

  为何她的虚空灵体会如此排斥?

  为何……感觉越来越近?

  ……

  千里之外,北境。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天地间一片昏黄混沌。

  巨大的“铁壁关”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黑色巨龙,匍匐在荒凉贫瘠的戈壁滩尽头。

  关墙高达十丈,通体由巨大的黑铁岩砌成,在常年风沙侵蚀下,布满了坑洼与刀劈斧凿的痕迹,透着一股苍凉与铁血的沉重。

  关墙之上,残破的“大奉”龙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悲壮。

  往日里如同钢铁壁垒般的雄关,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之中。

  关墙垛口后,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身着残破黑甲的守军士兵。

  他们紧握着手中冰冷的长矛或强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张张被风沙磨砺得粗糙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疲惫、血污,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目光死死盯着关墙之外。

  关外,是地狱!

  目之所及,是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蛮族铁骑。

  沙国国主沙无赦,身披赤红狼皮大氅,骑在一头如同小山般雄壮的赤红巨狼背上。

  他面容粗犷,如同刀劈斧凿,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斜贯至嘴角,赤红的眼眸中燃烧着贪婪、暴戾与无尽的征服欲望。

  手中一柄巨大的、弯月般的奇形弯刀,在昏黄的沙尘中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在他身侧稍后,狼庭大首领蛮骨,身形更是魁梧如铁塔。

  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青**腾的上身,只披着一件不知名巨兽头骨制成的肩甲。

  他胯下并非战马,而是一头通体覆盖着厚重骨甲、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狰狞巨犀。

  蛮骨手中,倒提着一柄足有门板大小的恐怖巨斧,斧刃上残留着暗红的血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两人身后,是如同钢铁洪流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蛮族大军。

  沙国轻骑迅捷如风,狼庭重甲如同移动的山峦。

  更夹杂着无数骑着战狼、挥舞着骨棒石斧、发出野性咆哮的附属部落战士。

  烟尘冲天!杀声震野!

  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狂暴浪潮,狠狠拍向铁壁关那看似坚固、实则早已摇摇欲坠的关墙。

  “放箭——!!!”

  关墙之上,一名须发皆白、身着残破黑甲、胸前护心镜布满裂纹的老将,须发戟张,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正是坐镇北境数十载、素有“镇北铁壁”之称的老帅——林破军!

  他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一股不屈的悲壮。

  咻咻咻——!

  稀稀拉拉、远不如往日密集的箭雨,带着守军最后的力量与绝望,从关墙之上倾泻而下。

  然而!

  面对这汹涌的钢铁洪流,这点箭雨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沙国轻骑灵巧地散开阵型,手中圆盾轻易格挡开大部分箭矢。

  狼庭重甲更是无视箭雨,任凭箭矢叮叮当当射在厚重的骨甲上,速度不减反增。

  “哈哈哈!林老儿!你的箭阵呢?你的铁壁呢?都喂了狗了吗?”

  沙无赦狂放的笑声穿透风沙,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弯刀一指,赤红巨狼猛地加速!

  “儿郎们!大奉气数已尽!他们的逍遥王早已被他们的女帝当狗一样赶出了皇城!这铁壁关,不过是层纸糊的壳子!”

  “给本王踏平它!里面的粮食!女人!金银!都是你们的战利品!杀——!!!”

  “杀!!!”

  蛮族大军的士气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疯狂地冲向关墙。

  “顶住!死也要给老子顶住!”林破军双目赤红,拔出腰间佩剑,声音嘶哑欲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铁壁关……早已名存实亡。

  皇城告急!地底魔患日亟。

  拱卫京畿的精锐“龙骧军”被强行抽调回防。

  北境防线兵力空虚到了极致。

  他麾下这仅存的、疲惫不堪的边军,面对养精蓄锐、蓄谋已久的蛮族联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他不能退!身后是北境千里沃土!是亿万大奉子民!

  轰——!!!

  第一波蛮族重甲如同攻城锤,狠狠撞在布满符文的巨大关门之上。

  沉闷的巨响如同丧钟,整个关墙都在剧烈颤抖,碎石簌簌落下,关门上流转的符文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

  “滚石!火油!”林破军须发皆张,怒吼着。

  关墙之上,仅存的滚石檑木和烧得滚烫的火油被奋力推下。

  惨叫声瞬间响起。

  火焰升腾!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

  但更多的蛮族战士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般涌上!巨大的撞门车在无数蛮族战士的推动下,再次狠狠撞向关门。

  轰!!!

  这一次,关门上的符文彻底熄灭,巨大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破门——!!!”蛮骨那如同巨熊般的咆哮响起!

  他魁梧的身影竟直接从巨犀背上跃起,如同人形凶兽,双手高举那门板般的恐怖巨斧。

  斧刃之上,狂暴的土黄色罡气疯狂凝聚。

  “给老子开——!!!”

  巨斧带着开山裂石的毁灭力量,狠狠劈在已经布满裂纹的关门中央。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黑铁岩关门,如同纸糊般被硬生生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破碎的铁块与岩石四散飞溅。

  “杀进去!!!”沙无赦的弯刀直指豁口,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杀啊——!!!”

  蛮族大军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从那巨大的豁口涌入。

  “挡住他们!!”林破军目眦欲裂,拔出佩剑,身先士卒,带着亲卫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死亡的豁口。

  “老匹夫!你的对手是我!”一声阴冷的狞笑响起。

  一道赤红的刀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灼热霸道的气息,瞬间撕裂混乱的战场,直劈林破军面门。

  正是沙无赦!

  他竟亲**了进来!

  林破军挥剑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

  巨大的力量震得林破军手臂发麻,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沙无赦狞笑着,刀势如同狂风暴雨,招招致命。

  林破军奋力抵挡,却因年老力衰、旧伤缠身,加上心系全局,瞬间落于下风。

  “保护大帅!”亲卫怒吼着扑上。

  却被蜂拥而入的蛮族战士死死缠住。

  混乱的战场上,蛮族战士如同蝗虫过境,疯狂地砍杀着抵抗的守军。

  哭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房屋倒塌声……汇聚成一片人间炼狱的交响。

  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鲜血与屠杀。

  “父亲!小心——!!!”一声凄厉的嘶吼从侧后方传来。

  林破军心神一震。

  猛地回头!

  只见一支淬着幽蓝毒芒的冷箭,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蛇,撕裂混乱的战场,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而他的独子、副将林啸,正被数名蛮族战士围攻,根本来不及救援。

  生死一瞬!

  林破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将全身残存的、属于地荒境巅峰的雄浑罡气爆发,灌注于佩剑之上,狠狠荡开沙无赦的弯刀。

  同时,身体强行扭转,他竟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支致命的毒箭,

  噗嗤!

  毒箭深深没入他胸前护心镜的裂纹之中,剧痛混合着阴冷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

  “呃……”林破军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老匹夫!死吧!”沙无赦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眼中凶光大盛。

  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取林破军头颅。

  “父亲——!!!”林啸发出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更多的蛮族战士死死拦住。

  眼看林破军就要殒命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带着狂暴的劲风,猛地挡在了林破军身前。

  是林破军的亲卫队长,同样地荒境修为的“铁山”。

  他怒吼着,双臂交叉,凝聚起全身罡气,悍然迎向沙无赦的夺命弯刀。

  “铁山!不可!”林破军嘶声厉喝。

  “大帅!走啊——!!!”铁山的声音带着赴死的决绝。

  轰——!!!

  弯刀狠狠劈在铁山交叉的双臂之上,狂暴的赤红刀气与土黄罡气猛烈碰撞。

  噗!

  血光迸现!

  铁山那凝聚了毕生修为的双臂,竟被沙无赦这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刀,硬生生齐肘斩断。

  断臂伴随着喷涌的鲜血飞上半空。

  “啊——!!!”铁山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沙无赦狞笑一声,刀势不减,顺势横削。

  嗤啦!

  铁山那颗怒目圆睁、写满不屈的头颅,高高飞起。

  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在地。

  “铁山——!!!”林破军双目瞬间赤红如血,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大帅!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仅存的几名亲卫死死架住摇摇欲坠的林破军,不顾一切地向关内撤退。

  沙无赦看着被亲卫拼死救走的林破军,并未追击,只是发出一声意犹未尽的狂笑。

  “传令!破关!屠城三日!所得皆归勇士所有!”

  “嗷嗷嗷——!!!”

  蛮族大军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欢呼,彻底淹没了铁壁关内最后的抵抗。

  ……

  金銮殿。

  “报——!!!”

  一声凄厉、嘶哑、如同泣血杜鹃般的呐喊,猛地从金銮殿外传来。

  瞬间撕裂了殿内死水般的沉寂!

  比之前平山县令闯入时更加急促!更加凄惶!

  紧接着,是沉重、踉跄、伴随着兵甲剧烈碰撞、仿佛随时会跌倒的脚步声,疯狂地由远及近。

  “北境!八百里加急!铁壁关……铁壁关……”

  一个因极度恐惧和脱力而变调的嘶吼声,带着哭腔,穿透沉重的殿门。

  “破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金殿炸响。

  “铁壁关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

  “镇北侯呢?林帅呢?”

  殿中文武百官如同被滚烫的油锅泼中,瞬间炸开了锅。

  惊骇欲绝的呼喊声、难以置信的质问声、恐慌的私语声混杂成一片。

  龙椅之上!

  南宫倾凰猛地从龙椅上站起。

  凤冠垂下的珠帘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疯狂摇摆,撞击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那张绝美却苍白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

  凤眸死死盯着那轰然洞开的沉重殿门。

  一个浑身浴血、黑甲破碎、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如同血葫芦般,连滚爬爬地扑入金殿。

  他胸前代表“镇北军”的徽记几乎被鲜血浸透,手中死死攥着一份同样被鲜血染得刺目猩红的奏报。

  “陛……陛下……”

  那身影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铁壁关……失守!

  镇北侯……林帅……身中剧毒冷箭!

  铁山将军……战死!

  沙国狼庭联军……已破关而入!

  北境……北境防线……崩了!!!”

  “林帅……身中剧毒冷箭?”

  “铁山将军战死?”

  “北境防线……崩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带血的**,狠狠扎在殿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龙椅之前。

  南宫倾凰娇躯剧颤,如同风中残烛。

  她死死抓住御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眼前阵阵发黑!

  那帝国崩塌、蛮族铁骑践踏山河的恐怖幻象,与眼前这血淋淋的急报瞬间重叠。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口滚烫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

  殷红的血雾,瞬间染红了御案上那份来自黑石村的、同样染血的奏报!

  也染红了那象征无上权力的明黄龙袍!

  “陛下——!!!”

  殿中瞬间响起一片惊恐欲绝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