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云逍的目光终于从竹简上抬起,投向黑风谷口的方向。

  深邃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赞许,已然敛去。

  他微微侧首,对着脚边那头依旧摊在岩石上、对谷内惊天剑意与妖王咆哮都充耳不闻的老山羊,淡淡道:

  “小七。”

  小七耷拉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谷口方向,又极其嫌弃地扫了一眼云逍。

  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又有什么事”的、极其不耐烦的咕噜。

  “去。”

  云逍的声音依旧平淡。

  “捡回来。”

  小七:“???”

  它极其不情愿地、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慢吞吞地蠕动了一下身体。

  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代表“本大爷知道了真麻烦”的、低沉而连续的咕噜声。

  然后,它才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朝着那依旧回荡着狼王最后哀嚎与凛冽剑意余波的黑风谷口,踱了过去。

  背影写满了不情不愿与……深入骨髓的惫懒。

  黑风谷口的血腥与戾气,被瀑布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漫天清冽的水雾彻底冲刷干净。

  巨大的水流如同天河倒悬,从数十丈高的崖顶狠狠砸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中激起千堆雪浪。

  水声如雷,激荡在山谷之间,形成永不停歇的轰鸣。

  细密冰凉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湿润的凉意,呼吸间沁人心脾,仿佛能涤净神魂。

  潭边,那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青黑色巨岩之上。

  叶倾仙盘膝而坐。

  身下是那块从云逍袖里乾坤中取出、触手生温的暖玉蒲团。

  她换下了沾染狼血的青色劲装,着一身素白宽松的布袍,长发简单地用一根青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的颈项。

  清冷的脸上,激战后的些微疲惫尚未完全褪去。

  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星,沉淀着黑风谷中生死搏杀带来的沉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如同温顺而坚韧的溪流,无声流淌,滋养着激战中消耗的灵力,也悄然修复着被牵动的旧伤。

  背后那处被炎烈掌力重创的经络,在《归墟蕴灵篇》浑厚生机的温养下,深沉的钝痛已大为缓解,转为一种深沉的酸麻与愈合的微痒。

  她摊开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几颗灰扑扑、干瘪的如同小石子般的种子。

  正是云逍在青云城“淘宝街”随手买下、又被系统认证为“空冥花籽”的奇物。

  入手轻飘飘,毫无分量,感受不到半分生机,只有一种石头般的冰冷与死寂。

  叶倾仙清冷的眸光落在这些其貌不扬的种子上。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名‘空冥花’,虽貌不惊人,却与你体内虚空之力,相辅相成。”

  识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依旧悬浮:【培育“空冥花”任务开启】。

  相辅相成……如何相辅?

  她抬起眼,看向几步之外。

  云逍不知何时已取出了他那张专属的灵木躺椅,斜倚其上,姿态慵懒闲适。

  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卷看似寻常、却蕴着古意的竹简,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神情专注而平和。

  山风带着瀑布的水汽拂过,吹动他微敞的青衫衣襟和散落的发丝,仿佛置身于静谧的书斋。

  在他脚边,那头惫懒的老山羊小七,早已熟练地摊开四肢,占据了一块被瀑布溅起的水雾微微打湿、长着柔软青苔的岩石,耷拉着眼皮,细微而均匀的鼾声早已响起。

  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叶倾仙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着冰凉水汽的空气。

  心神沉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莹润白玉雕琢而成的花盆——这是她之前在百味城坊市,用所剩无几的灵石购置的,品质普通,勉强能锁住些许灵气。

  又从潭边湿润的泥土中,仔细挑选了最细腻、蕴含灵气最温和的部分,填入盆中。

  动作轻柔而专注,如同对待最精密的法器。

  然后,她拈起一颗灰扑扑的空冥花籽。

  指尖触感冰冷坚硬。

  没有半分犹豫。

  她并指如剑,在自己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划!

  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一滴殷红、圆润、带着她独特生命气息与微弱虚空灵体波动的血珠,缓缓渗出指尖。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沾着她指尖精血的种子,轻轻按入白玉花盆中央湿润的灵土之中。

  再将其余几颗种子,如法炮制,围绕在中央那颗血种周围,浅浅埋入土中。

  做完这一切,她将花盆置于身前。

  双手结印,置于膝上。

  心神沉入《归墟蕴灵篇》那浩瀚包容的“蕴”之意境之中。

  体内温和浑厚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透出掌心,带着一股温润的、充满生机的气息,轻柔地覆盖在白玉花盆之上。

  灵力如同无形的暖流,渗透灵土,温柔地包裹住那几颗深埋的种子。

  时间在瀑布的轰鸣声中悄然流逝。

  一盏茶……

  一炷香……

  白玉花盆静默无声。

  盆中的灵土依旧湿润,几颗种子深埋其下,毫无反应。

  如同几颗真正的、被遗弃在泥土中的石子。

  叶倾仙清冷的脸上不见丝毫焦躁。

  她只是持续地、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归墟蕴灵篇》,将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花盆,温养着那几颗死寂的种子。

  如同在呼唤沉睡的灵魂。

  瀑布的水雾在阳光折射下,形成细碎的虹彩,在她素白的衣袍上跳跃。

  潭边水汽氤氲。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叶倾仙心神沉浸于《归墟蕴灵篇》的温养意境,几乎忘却了时间流逝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奇异悸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温润的灵力包裹,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

  那悸动……并非源自灵力。

  而是……源自她体内那被秘法牢牢锁死、深藏于《归墟蕴灵篇》力量核心之下的……虚空灵体本源。

  仿佛沉睡的渊兽被同类的气息悄然触动,发出一丝极其短暂、却又带着某种本能亲近与渴望的……震颤。

  这震颤微弱到难以言喻,若非她对自身力量掌控已今非昔比,根本无法捕捉。

  紧接着,她清晰地“感觉”到,白玉花盆中央,那颗被她指尖精血浸染的空冥花籽所在的位置。

  一股同样微弱、却带着奇异空间波动频率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极其缓慢地……苏醒了。

  仿佛一粒微尘落入平静的水面,极其细微的空间涟漪,在花盆中央的灵土之下,悄然荡漾开来。

  这涟漪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

  它穿透了灵土,穿透了白玉花盆,甚至穿透了叶倾仙覆盖其上的温和灵力。

  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精准地、轻柔地……触碰到了她体内那刚刚产生悸动的虚空灵体本源。

  嗡——!

  两者接触的刹那。

  叶倾仙体内那沉寂的虚空灵体本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瞬间荡漾起清晰的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混合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如同温泉水般悄然漫过她的四肢百骸。

  舒服,从未有过的舒服。

  仿佛一直缺失的某个角落,被悄然填补。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雏鸟破壳般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响起。

  叶倾仙猛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瞬间锁定白玉花盆中央。

  只见那覆盖着中央种子的湿润灵土表面,极其轻微地……拱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凸起。

  紧接着!

  一点嫩得几乎透明的、带着一丝微弱银芒的……芽尖。

  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顶开了那层薄薄的灵土。

  破土而出!

  那嫩芽细小得如同发丝,近乎透明,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似乎极其脆弱。

  然而!

  就在它破土而出的瞬间,叶倾仙清晰地“看”到,以那嫩芽为中心,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涟漪,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

  更奇妙的是!

  这嫩芽仿佛拥有生命!

  它那细小的芽尖,如同拥有感知般,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叶倾仙的方向。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亲近与渴望的意念波动,如同初生的婴啼,清晰地传递到叶倾仙的识海之中。

  它……在渴求!

  渴求她体内那同源的空间之力!

  叶倾仙心头剧震,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收敛了覆盖花盆的温和灵力(《归墟蕴灵篇》的力量虽好,但此刻并非空冥花所需)。

  心神沉入识海深处。

  小心翼翼地、如同抽丝剥茧般,从被《归墟蕴灵篇》力量包裹的虚空灵体本源深处,引出了一丝……极其精纯、极其微弱、带着她生命烙印的……空间之力。

  这力量无形无质,唯有她能感知。

  如同最温顺的溪流,顺着她的意念,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出,轻柔地、缓慢地……注入那破土而出、微微颤抖的嫩芽之中。

  嗡!

  嫩芽接触到这同源空间之力的刹那,如同久旱逢甘霖。

  那近乎透明的细小芽身猛地一颤,顶端那点微弱的银芒瞬间变得明亮了一丝。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嫩芽周围那原本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空间涟漪,如同被注入了活力,骤然变得清晰、稳定起来!

  一圈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空间涟漪,以嫩芽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这涟漪所过之处——

  空气中飘荡的、被瀑布水雾浸湿的微尘,不再无序飞舞,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场牵引,围绕着嫩芽缓缓旋转、沉降。

  附近几缕被山风吹得紊乱的灵气流,如同被梳理的丝线,变得温顺平和,悄无声息地汇入嫩芽周围的涟漪之中,被其缓缓吸收。

  甚至叶倾仙自身,因激战旧伤而隐隐有些滞涩的灵力运转,在这稳定空间涟漪的笼罩下,都变得异常顺畅起来。

  背后那深沉的酸麻感,竟似乎也缓解了一丝。

  这嫩芽……竟能吸收并稳定周围紊乱的空间能量,梳理混乱的灵气流。

  叶倾仙清冷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掩饰的震撼光芒。

  她终于明白师父所说的“相辅相成”是何意。

  这空冥花,简直就是为她虚空灵体量身定做的……伴生灵植。

  “不错。”

  一个平淡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云逍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竹简上抬起,落在了那株破土而出、散发着微弱空间涟漪的嫩芽之上。

  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赞许。

  “此花与你体质,乃天作之合。好生养着。”

  他的目光在嫩芽周围那稳定扩散的空间涟漪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洞悉了其中玄妙。

  叶倾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

  她重重点头:“弟子明白!”

  她不再分心,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那株幼小嫩芽的奇异联系之中。

  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精纯的虚空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它。

  看着那嫩芽在空间之力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一点点变得凝实、茁壮,顶端那点银芒也越发清晰稳定。

  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期待。

  就在这时——

  “阿嚏——!”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浓重鼻音和……满满嫌弃意味的喷嚏声,猛地打破了瀑布边这玄妙的宁静。

  只见一直摊在青苔岩石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七,不知何时竟抬起了它那耷拉的脑袋。

  浑浊的老眼半睁着,死死盯着白玉花盆中那株散发着空间涟漪的嫩芽。

  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倒胃口的东西。

  它那湿漉漉的鼻子用力**着,喉咙里滚出一连串代表“难闻!晦气!”的、低沉而连续的咕噜声。

  然后,它极其不满地、重重地扭开头,甚至用前蹄嫌弃地刨了刨身下的岩石,溅起几颗水珠。

  仿佛离那花盆越远越好。

  做完这一切,它才重新将脑袋重重砸回岩石,喉咙里再次滚出代表“此地污浊,打扰本大爷清梦”的咕噜,重新进入了那半死不活的假寐状态。

  叶倾仙:“……”

  她看着小七那副嫌弃到极点的模样,又看看花盆中那株生机勃勃、与她灵体共鸣的嫩芽。

  清冷的嘴角,第一次忍不住,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初融的雪水,悄然化开了眉宇间惯有的冰霜。

  这老山羊……还真是……挑剔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