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的书房内,温暖如春。

  名贵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将那股暖意无声地,融进空气里那清雅的茶香之中。

  四皇子修长的手指,拈着那封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触手温润,上面那笔墨淋漓的字迹,张扬,狂妄,充满了年轻人急于表现的功利与野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剂最烈的补药,熨帖着他近日因在御前受挫而变得无比烦躁的内心。

  “……江南财赋,可为殿下之刀兵;盐铁商路,可为殿下之咽喉……只需殿下一声令下,应嘉愿为马前之卒,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

  好一个甄宝玉!

  好一个甄家!

  四皇子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慢与算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冰冷的笑容。

  这才是他想要的盟友!

  不似朝中那些瞻前顾后的老狐狸,也不像那些早已被富贵磨平了爪牙的老勋贵。

  甄家这头盘踞在江南的猛虎,终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他将信纸缓缓放下,端起手边那杯早已沏好的雨前龙井,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茶香醇厚,回味甘甜。

  他近日所有的憋屈与愤懑,都仿佛随着这口茶,烟消云散。

  “来人。”

  一名心腹幕僚应声而入,躬身侍立。

  四皇子将那封信推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得:“看看吧,这便是本王的江南奇兵。父皇以为申斥几句,夺了本王些许兵权,便能将本王困于这京城一隅?他太小看我了。”

  那幕僚接过信,一目十行,脸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拱手道:“王爷,恕属下直言。这甄家此举,未免……太过张扬了。信中所言,字字诛心,句句谋逆,这不像是百年望族的行事之风,倒更像是一份……急于求成的投名状。事出反常,恐其中有诈,还需谨慎啊。”

  “谨慎?”

  四皇子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

  他猛地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本王要的,就是这份急于求成!就是这份投名状!”

  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踱步,那身暗紫色的蟒袍,随着他的动作,翻涌起一片压抑的暗流。

  “父皇偏心,朝臣观望!本王若再一味谨慎,与那些缩头乌龟何异?甄家此刻跳出来,正是在向本王纳上忠心!他们将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都押了上来,本王若不大力回应,岂不寒了天下归心之士的心?”

  一番话,说得那幕僚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四皇子走到书案前,神情已恢复了那份智珠在握的冷酷。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铺开一张新的信笺。

  “本王,要亲笔给甄宝玉回信。”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笔走龙蛇,一行行充满了煽动与许诺的字迹,落于纸上。

  “……贤侄之忠心,本王已知。江南之事,可相机行事,不必事事请示。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本王为你顶着!待大事一成,你甄家,便是我大周朝的从龙第一功臣!”

  写完,他将笔重重掷于笔洗之中。

  幕僚看着那封信,只觉得那上面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团足以将整个王府都烧成灰的烈火,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还在后面。

  四皇子走到书房一角,在那尊半人高的紫金麒麟摆件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叩击了三下。

  “咔哒。”

  书架后,一处不起眼的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

  四皇子从中取出一个由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印匣。

  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血红的玉印。

  那,是代表着他最高权限的私人印鉴!

  “王爷!不可!”幕僚再也顾不得尊卑,失声惊呼,“此印一出,便是铁证如山,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啊!”

  四皇子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本王要的,就是没有余地!”

  他拿起那枚血玉印鉴,蘸饱了印泥。

  重重地,盖在了信的末尾。

  那鲜红的印记,如同一朵盛开的、妖艳的血莲,烙印在了那张写满了谋逆之言的信纸之上,也烙印在了他自己那条通往地狱的绝路之上。

  他将这封足以将自己和甄家一同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信件,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新的信匣,交给了那名一直候在门外的、从江南来的信使。

  “原路返回。”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务必,亲手交到甄宝公子的手中。”

  京城这边的天罗地网,随着这封信的离去,悄然收紧。

  与此同时。

  阴森的皇城秘狱,那股混杂着铁锈与血腥的霉味,仿佛又浓了几分。

  总管太监戴权,已经连续审问了张牧三天三夜。

  酷刑用尽,威逼利诱,可眼前这个瘸腿的死士,却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除了最开始那枚玉佩,再也撬不出半个字来。

  就在张牧以为自己即将撑过去时,戴权却不再发问了。

  他那张总是带着和善微笑的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他挥了挥手,让人撤去了所有的刑具。

  他只是从一个盛满了各种零碎证物的托盘中,不紧不慢地,拈起了一枚东西。

  一枚锈迹斑斑、形状略显怪异的马蹄钉。

  戴权将这枚马蹄钉,轻轻地,放在了张牧眼前那张沾满了血污的桌案上。

  他微笑道:“咱家查过,这种专为劣等驽马修正跛足的钉子,整个京城,只有宁国府的马厩还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