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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尚书府门前,朝霞将朱漆大门镀上一层暖金,院墙内探出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孙婆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布衣,洗去往日污垢的脸庞虽布满细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娟秀轮廓。她安静地躬身候在马车旁,姿态恭谨。

  云昭缓步走近,轻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孙婆子轻轻拍了拍腰间,又抬手在胸前比了个立誓的手势,目光坚定。

  云昭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已立过心誓。但今日赏荷宴上,切记凡事都要听我安排,不可冲动行事。我既答应让你报仇,便绝不会食言。”

  孙婆子深深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恨意。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姜绾心夸张的惊呼:“阿姊从哪寻来这么个丑婆子!平日里在家里伺候也就罢了,今日赏荷宴还带着,未免丢人现眼!”

  云昭回身,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那日在人牙子手里瞧见这哑婆,我可怜她同是青州人,便做主买下了。”

  正从门内走出的姜珩听到“青州”二字,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自在。

  他转向已坐进马车的苏氏,躬身行礼:“母亲。”

  苏氏神色淡淡的:“今日赴宴,宾客云集,你身为尚书府嫡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姜家的体面。切记谨守本分,莫要失了分寸。”

  “儿子谨记。”姜珩嘴上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精心打扮的姜绾心,语气温柔:“心儿今日……很是明艳动人。”

  姜绾心想起梅氏的叮嘱,朝姜珩展颜一笑,眼波流转:“多谢兄长夸赞。”

  苏氏冷眼看着这对兄妹二人黏黏糊糊的模样,并未如往常那般出言训诫。

  云昭早已利落地登上马车,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今日这场赏荷宴,怕是要比想象中更加精彩。

  *

  丹阳郡公府的别苑坐落在京郊玉泉山麓,山间温泉氤氲,翠竹掩映,曲径通幽。

  正值初夏,满池荷花初绽,粉白相间,与碧叶相映成趣,清风过处,暗香浮动。

  苏氏携着一双女儿与长子甫一登场,便引来诸多探究的目光。

  这位近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尚书夫人,儿子是新科状元,长女得陛下亲赐凤阕令,小女儿又得了那般吉利的批命,更有传言说东宫那位对小女儿青眼有加。

  远远地,就见余氏迎上前来,语气带着几分夸张:“姜夫人一来,这满园的花都失了颜色。真是羡煞旁人,儿女个个这般出色。”

  这话听着是恭维,却透着一股酸劲儿。

  英国公夫人闻言上前,不着痕迹地隔开余氏,亲切地挽住苏氏的手臂:“莫要听她胡诌。快随我来,灼灼那丫头念叨云昭许久了。”

  李灼灼一见云昭,立即欢快地跑来:“云昭!后园养了几只梅花鹿,温驯可爱,我带你去瞧瞧!”

  英国公夫人一把拽住女儿:“你这疯猴子,来时如何答应为**?先让云昭帮你把正事办了再说。”

  李灼灼跺脚嗔道:“娘!就你迷信这些!云昭定要在心里笑话我了!”

  云昭浅笑摇头:“不会。若稍后真的占出什么,你可要当心才是。”

  云昭语气认真,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李灼灼不由一怔,收敛了嬉笑之色。

  姜绾心原本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闻言也凑上前来:“阿姊,你们在说什么?”

  她这一问,附近几位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围拢过来。

  英国公夫人见状面露不悦,云昭却微微摇头,从容道:“我之前答应灼灼,今日替她占卜姻缘。”

  她巧妙地将真实目的隐去,只说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在场的贵女们顿时来了兴致。

  “听说姜小姐精通玄术,那你占卜姻缘可准?”

  “什么呀!要我说,所谓占卜,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伎俩罢了。”

  “姜小姐,也给我们算一卦如何?”

  云昭注意到,几个贵女之中,还站着今日要与姜珩相看的那位宜芳县主李扶音。

  她计上心来,故意握住李灼灼的手道:“我一日只卜三卦。今日灼灼这卦,还是半月前预约的。况且,我的卦金可不便宜。”

  “不知占一卦需多少卦金?”李扶音果然开口询问。

  她生得纤弱秀美,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与李灼灼的明艳活泼截然不同,恰似一枝风中细柳,我见犹怜。

  云昭淡淡道:“白银五千两。”

  众人哗然:

  “五千两?这不是抢钱?”

  “我买过最贵的一张姻缘符,也不过白银五百两!”

  姜绾心也柔声道:“阿姊,你这也收太贵了。大家都是姊妹,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这般计较财帛。”

  云昭瞥她一眼,唇角微扬:“放心,旁人五千两我还给看,你的话,一万两也不行。”

  姜绾心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着笑意:“阿姊真会玩笑。”

  若不是昨晚梅柔卿特意交代,她才不会如今日这般,厚着脸皮一直黏在云昭身边。

  一位与姜绾心交好的贵女笑道:“心儿何须占卜,谁不知她即将嫁入……”

  姜绾心羞怯地捂住她的嘴:“莫要胡说。”

  又有人问:“心儿,怎不见宁儿妹妹?”

  姜绾心眸光微闪,低声道:“二婶才过世,她无心出游。我答应她,若见着什么有趣的,定带一份回去。”

  “心儿真是心善。”众人纷纷称赞。

  云昭听腻了这些闲话,与李灼灼转身离去。几位好奇的贵女紧随其后,李扶音也在其中。

  众人寻到一处青石圆桌。

  云昭从袖中取出一方罗盘,罗盘上镌刻着二十八星宿,中央嵌着一颗流转着七彩光华的月长石。

  “请将双手悬于罗盘之上。”云昭对李灼灼温声道。

  待李灼灼依言照做,云昭指尖轻点,罗盘上的星宿竟缓缓转动起来。

  月长石中投射出点点星光,在二人之间交织成一道璀璨的星幕。突然,星幕中浮现出一枝桃花,本该娇艳的花朵却隐隐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当然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只是一片虚无,只有身具“玄瞳”之术的云昭方能瞧见。

  “闭目。”云昭轻喝,双手结印。

  只见她指尖凝聚出一缕金光,在星幕中勾勒出一道繁复的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那枝桃花突然绽放出刺目的红光,花瓣片片凋零,化作缕缕黑烟。

  云昭神色一凝。这分明是阴桃花之象,若不在十八岁前化解,恐有性命之忧。

  她不动声色,取出一截红线,让李灼灼伸出手腕。

  见她戴的是银镯,云昭眼前一亮:“正好。”

  她以指尖在银镯上虚画符咒,红线竟自行缠绕在银镯上,隐隐泛着金光。随后附在李灼灼耳边低语:“今夜我去你房中详谈。”

  英国公夫人远远看见,紧张得攥紧了手帕。

  苏氏轻声宽慰:“别担心,昭儿自有分寸。”

  围观的贵女们纷纷追问:“灼灼的姻缘究竟如何?”

  云昭迎着李灼灼清澈的目光笑道:“灼灼命格特殊,不宜早婚。但若缘分一到,必是上等姻缘。对方才高八斗,俊美不凡,且日后必能位极人臣。”

  李灼灼起初还当是玩笑,笑吟吟听着,越往后听越觉不对。

  英国公夫人却喜得合不拢嘴,低声对苏氏道:“若真如此,我做梦都要笑得捶床!”

  “快别说了!”李灼灼连连摆手,“什么才高八斗的,听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可不像堂姐,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书生!”

  一旁的李扶音闻言,俏脸微红。

  她款步上前,细声细语道:“云昭姑娘,我愿出五千两,请你也为我卜一卦。”

  云昭浅笑:“我只收县主一千两便可。”

  “为何?”李扶音尚未开口,旁边已有贵女诧异发问。

  云昭凝眸细看李扶音,她身具玄瞳之术,此刻在日光下看得分明——

  李扶音周身隐隐流转着一层浅金色的光华,那光华纯净剔透,不染尘埃。更奇特的是,在她眉心处隐约浮现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印记,虽凡人肉眼难辨,却在云昭的玄瞳中清晰可见。

  云昭道:“一千两,外加县主在明日卯时,为我采摘七朵带着晨露的白荷。”

  净莲转世之人,周清气环绕,眉间隐现莲印,举手投足间自带芬芳。经她们亲手采摘的晨露鲜花,皆具祛邪净化的功效,正是她所需之物。

  李扶音闻言,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身旁的丫鬟忍不住惊叹:“姜小姐如何知晓我们县主每日清晨都要去荷塘采花?县主自幼就爱侍弄花草,经她手照料的花木,总是开得格外繁盛。”

  “姜小姐若是喜欢,我院中还有今晨刚采的几支白荷,可以一并赠予姜小姐。”李扶音柔声道。

  云昭也不推辞:“那就却之不恭了。”

  接下来为李扶音占卜,云昭换了方法。

  她让李扶音在掌心写下一个“缘”字,细观其笔走势。又取出一枚古铜钱,让她握在手中默想心中之人。

  谁知铜钱在李扶音掌心微微震颤,竟始终立而不倒。

  云昭凝眉细看李扶音面相,她虽身形纤弱,但福德宫饱满明润,本该是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之相,为何姻缘线却是一片空白?

  想起李灼灼的阴桃花,云昭忽然问道:“你们是堂姐妹?”

  “是啊,”李灼灼抢答,“我爹是兄长,她爹是弟弟。怎么了?”

  云昭心中一凛:问题恐怕不在个人,而是李家的祖坟风水出了岔子!

  李扶音急切追问:“姜小姐,可是我的姻缘不顺?”

  云昭不动声色:“并非如此。”她择吉言相告,“县主的良缘应在盛夏,是位英武不凡的少年郎。”

  她未曾明言的是:并非今年盛夏。

  众人纷纷笑道:“那不就是最近?”

  李扶音却微微蹙眉。

  她心中属意的是那位清俊儒雅的兰台公子,与“英武”二字相去甚远。

  她不由深深看了云昭一眼:她是姜珩的嫡亲妹妹,今日故意当着她的面这样说,是在不看好她与姜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