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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闺女小莲,原是京郊将家村人……”

  孙婆子瘫坐在地,干涸的眼眶里竟淌下两行浊泪,“她爹去得早,我一个寡妇,识得几个字,平日里就靠给人抄写书信、做些绣活,勉强拉扯她长大……”

  “小莲那孩子,懂事啊……才十三岁,就知道帮我分担。那日,她说要去城里给绣庄送活计,换些银钱给我们娘俩扯块新布做冬衣……谁知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三日后,有人在村口发现了被折磨致死的小莲。不仅浑身遍布青紫淤痕与齿印,身上多处皮肉更被生生剜去,露出森森白骨!

  再后来,孙婆子偶遇一个游方老道,那道人告诉她一个秘法——

  以亡者人皮制成符囊,窃取他人福缘寿数,积攒足够,或可使亡魂重聚,复生还阳。

  听到此处,宁国公府的女眷们已纷纷面露不忍。

  “这孙婆子母女,也太惨了……”

  “到底是何人欺侮的小莲?你既知女儿遭此折磨,为何不报官?”

  “二嫂,四嫂,莫要被她给带偏了。”赵悉眉头紧锁,沉声道:“近来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花煞案,就是她犯下的。南华郡主至今昏迷不醒,还有许多女眷都被她坑害。”

  林氏亦面覆寒霜:“今日若非姜大姑娘在此,你还会继续作孽。你霸占母亲躯壳,究竟意欲何为!”

  孙婆子厉声道:“你们这些穿锦袍、坐高堂的老爷夫人,何时管过我们穷苦人的死活?”

  她死死瞪向赵悉,“还有你这狗官!整日里摆着贵公子的派头,断的是金玉案,守的是朱门律,何曾低头看过我们这些在泥里挣扎的草民一眼!”

  这番话顿时惹恼了赵家女眷,几位夫人气得卷起袖子,纷纷斥责:

  “我们悉儿虽是散漫了些,可办案向来公正,何时只看门第了!”

  “京城谁不知道,我家这小子或许性子不够稳重,但在刑狱之上从未偏私!你去打听打听,他为了百姓的案子顶撞上官的事儿还少吗?”

  赵悉被自家女眷夸得耳根微红,偷偷瞟了云昭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诸位嫂嫂莫要再夸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云昭却在这时冷声道:“在你眼中,赵悉是狗官,权贵皆是欺压百姓的蠹虫。唯独那个指点你的道长,是唯一的好人,是救你于水火的活菩萨,对吗?”

  孙婆子眸光剧烈闪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虽不答话,但那倔强而偏执的神情已是默认。

  “你可知,正是你轻信邪道,你的女儿小莲已被你累得恶债缠身,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要失去了!”云昭声音清洌,却字字如惊雷。

  孙婆子如遭雷击,随即癫狂嘶吼:“你胡说!你骗我!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成功了!是你!是你坏了我的大事!”

  “你寄生在老夫人体内,究竟想做什么?”云昭无视她的癫狂,步步紧逼。

  “若不借此身份,我如何能近得了我那仇人的身!”孙婆子眼中恨意滔天,却又含糊其辞,并不肯说出那仇人的名字,只反复咒骂,“都是你!毁了我唯一的指望!”

  云昭不再多言,只对莺时道:“取一盆清水来。要井水,越凉越好。”

  清水很快端来。

  云昭并指如剑,蘸着冰凉的井水,在盆沿上迅速划下几道玄奥的符文。

  指尖过处,水面竟无风自动,泛起层层诡异的涟漪,一股阴寒之气随之弥漫开来,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都退后些,”云昭叮嘱赵家众女眷,“生人贸然窥视亡魂,轻则霉运缠身,重则折损阳气。”

  此言一出,赵家女眷们顿时花容失色。也不知是谁先“哎呀”一声,众人呼啦啦全躲到了云昭身后。

  你拽我我拉你,挤作一团,又忍不住伸着脖子想瞧个究竟,那场面颇有些滑稽。

  孙婆子将信将疑,挣扎着爬至盆边。

  她恨极云昭今夜坏她好事,也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可见女儿一面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与怀疑。

  哪怕这是一盆蚀骨毒水,只要有人说能从中见到小莲,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去!

  当她颤抖着、几乎将整张脸埋进水中时,那干涸如死井的双眼骤然瞪大,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

  孙婆子嘶哑着嗓子哭喊道:“小莲!是我的小莲!你……你真的在!娘对不起你啊!”

  水影中,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由水汽凝结而成的少女身影微微晃动,嘴唇急切开合,却只发出一些不成语句的模糊音调。

  “她说什么?我女儿在说什么?”孙婆子急切地抬头望向云昭,“仙姑,求求你告诉我!”

  “亡魂之语,带有阴煞,生人耳窍无法分辨。”云昭平静地转述,“她说,让你收手。别再错下去了。别再为了她,去伤害那些无辜的女子了。”

  孙婆子本能地摇头不信。

  可就在这时,水中的小莲影像竟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眸中似乎充满了哀恳。

  残缺的手臂艰难地抬起,朝着母亲的方向微微摆动,似在阻止,又似在告别。

  “她的手!她的手怎么了?”孙婆子惊恐道。

  “这便是使用邪术、强聚残魂的代价!那道人教你的法子,根本不能复活小莲,最终只会催生出一个吞噬至亲的怪物。而真正的小莲,将因这些恶业永世不得超生。”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孙婆子瘫软在地,绝望如潮水将她淹没,

  “娘拼命赚钱,就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给你寻个好人家,不再跟着我吃苦受穷。

  娘剥你的皮,就像在剜自己的心呐!娘只是想你能活过来,我们母女还能团聚,怎会害得你连投胎都不能……”

  水中的小莲影像也流下血泪,嘴唇再次张合。

  云昭凝视着水面,一字一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说,她不怕没有家。有娘亲的地方,就是家。”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低沉,“她还说,她去投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亲。若有来世,她还愿做你的女儿,再吃一碗你做的……糊涂面。”

  “糊涂面”三字一出,孙婆子如被重锤击中,猛地怔住。

  那是她们母女最艰难困顿时,捡来别人不要的烂菜叶,混着一点点粗面,煮出来的糊口之物。

  富人家看一眼都会嫌恶地称之为“猪食”,却是她们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相依为命的温暖记忆。

  刹那间,所有的偏执与疯狂土崩瓦解。

  孙婆子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悲痛。

  这一次,她终于确信,云昭没有骗她。

  她挣扎着跪直身子,朝着云昭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求仙姑大发慈悲,送我女儿去投胎!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报应,都冲着我老婆子来!

  千刀万剐,我一人受着!求求老天爷!开开眼吧!放过我的女儿……放过小莲吧!”

  院中已是一片低泣之声,几位心软的女眷不住地用帕子拭泪。

  就连座椅上刚缓过些精神的老夫人也开口道:“小仙姑,你就发发慈悲,帮帮这对苦命母女吧。

  这孙婆子虽占了我的身子,这些时日却只是把自己锁在屋里,未曾作恶……老身感觉得到,她只是想借我这身份,去寻仇人讨个公道。”

  云昭指节微屈,凝神推演片刻,方沉吟道:“我可以送小莲入轮回。但孙婆子,你需立下功德契,行一千件善事,以此消解你造下的业障。”

  她目光转向形容枯槁的孙婆子,追问道:“那传你邪术的道人,现在何处?那些桃花符、同心符,可是他一并传授于你?”

  孙婆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刚张了张嘴,忽地浑身剧颤,唇角溢出一道发黑的鲜血,双眼猛然上翻,喉中发出“咯咯”的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