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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与云昭交握的手,忽而重重一颤。

  “荒谬!”姜世安当即厉声驳斥:“珩儿乃我与你母亲明媒正娶所出的嫡长子,此事千真万确,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云昭原本说这话,也只是存心想诈一诈姜世安与梅氏。

  可令她惊讶的是,姜世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激动得多,反倒是梅氏眼睫轻垂,神色平静无波,全然不似被戳穿隐秘的模样。

  云昭不由暗忖:难道她猜错了?

  姜珩长歪成如今这副德性,当真只是完整继承了姜世安的容貌才学,还有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薄情寡义?

  姜珩更是怒不可遏:“姜云昭!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与你一样,都是父亲与母亲所出的嫡出血脉!我是这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此事绝无虚假!”

  云昭面不改色:“哦。”

  心里却暗叹:可惜了。

  瞧他这副一天到晚以尚书府为天的模样,若是哪天揭穿他根本就不是姜家的孩子,对他来说,岂不是天都塌了?

  那才真是天大的乐子。

  姜世安强压怒意,对着苏氏摆出一副诚恳姿态:“夫人,我方才说心儿也是你我的孩子,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当年我与梅氏……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这些年来,我始终心怀愧疚,生怕惹你伤心,这才一直不敢明言。”

  苏氏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到头来,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

  她哭得越是委屈可怜,姜世安心头反倒越发笃定。

  当众揭穿姜绾心的身世,看似愚鲁,实则走了一招妙棋——

  须知脓包就要趁早挑破,祸患须得扼杀在萌芽之中。

  若他坚决不认,世人只会对姜绾心的出身更加猜疑。

  太子再怎么中意心儿,也绝无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比起身份存疑的养女,一个合法的妾室所出、自幼记在嫡母名下的女儿,本质上与云昭这样的嫡女已无分别!

  尤其今日,心儿还得了闻空大师那般祥瑞的命批……

  姜世安心头笃定,只觉时机来得恰恰好。

  更何况,他方才那番说辞,等于将梅氏的生死交到了苏氏手中。

  苏凌云是聪明人,必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苏氏连连摇头,抚着额头几欲晕厥:“我头好疼……”

  云昭道:“莺时,雪信,还不快过来扶夫人回去歇息。”

  老夫人却还没弄清楚状况,拄着拐杖怒骂:“苏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祖母,”云昭截断她的话,冷颜道,“我母亲乃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您就算对她有意见,也不该如此以下犯上。

  常公公还在旁看着呢!祖母此举,未免太失我们尚书府的体面了。”

  常公公不阴不阳地呵呵一笑,心下暗忖:不愧是秦王看中的人,这张小嘴当真厉害。

  过了今日,他们尚书府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只怕要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老夫人何曾受过小辈这般顶撞,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蹄子……”

  姜世安见常公公脸色愈发阴沉,急忙拽住老夫人:“母亲年事已高,不过是忧心家中小辈,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公公莫要见笑。”

  说着,他又转向常公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家中尚有琐事要处理,今日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常公公冷笑一声:“姜大人好大的派头!圣旨都不接,就要撵杂家走?”

  姜世安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跪地:“臣接旨!”

  老夫人连连点头,满脸欣慰:“陛下圣明!终于知道我儿是冤枉的了!”

  姜珩也跟着跪下,他眸色阴鸷,朝云昭投来一个等着看她倒霉的眼神。

  姜绾心与梅柔卿双双跪地,动作都干脆利索得很。

  常公公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一大家子,心里直摇头:以前只觉得姜世安迂腐爱装,不想阖府都是糊涂东西。

  能生出云昭这样的女儿,可见还是苏氏的言传身教。

  只可惜苏老大人……那位曾经执掌科考、修纂文典的清流领袖,曾得两代帝王倚重,自那次科考舞弊风波后便不再上朝。

  到如今,只守着个日渐没落的竹山书院,当真是可惜了。

  常公公见这一大家子都跪下接旨,他慢悠悠地开口:

  “传陛下口谕:赏姜氏云昭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十斛,云锦十匹,以嘉奖其协助京兆府侦破桃花煞一案之功。望尔今后继续为朝廷效力,不得藏私。”

  云昭从容叩首:“臣女谢主隆恩。”

  随即搀扶着目露欣慰的苏氏起身。

  一旁的莺时和雪信喜形于色,瞬间挺直了腰杆儿。

  就连站在稍远处的严嬷嬷也难掩满脸的与有荣焉,与姜家众人难看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姜世安瞠目结舌,整个人僵在原地。

  姜珩同样身形僵硬,一时甚至忘了起身,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

  老夫人则张大嘴巴,一手指着云昭,半晌说不出话。

  姜绾心更是浑身发抖,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陛下怎可如此!”姜绾宁突然嘶声喊道,“姜云昭她害死了我娘!”

  云昭故作惊讶地看向姜绾心和梅柔卿:“妹妹和梅姨娘竟没与家人说明白吗?二婶她在寺庙与男子......”

  “云昭!”姜世安急忙打断,对上女儿清冷的目光,不自觉地软了语气,“今日之事,是为父误会你了。都是为父不好,快扶好你娘亲,随为父回家吧。”

  云昭淡淡道:“父亲偏听偏信,这已不是头一回了。”

  她声音清脆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似女儿对父亲的口气,反倒像是上位者在敲打下属,“父亲,杨氏的事虽不便外传,但自家亲戚,总该说个明白。”

  她抬手一指姜绾宁:“否则像她这样,当街行凶,外人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咱们尚书府的家风。”

  说着,她语气微沉,面上流露出几分后怕,“更何况,今日她可是险些伤着常公公。若非常公公他身手了得,只怕此刻……”

  常公公哼了一声:“杂家今日也算见识了。”

  姜世安神色一凛,后背竟沁出些微冷汗。

  今日姜绾心与梅柔卿回府时,只顾着绘声绘色地讲述碧云寺中闻空大师的批命——

  将姜绾心的命格说得天花乱坠,而对云昭的批语则极尽贬低之能事。

  他与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竟未过多留意姜绾宁与姜珏的异状。

  如今细细想来,这姐弟俩情绪如此失控,其中定然有人暗中挑唆……

  他目光冷厉地扫向梅氏,却见这往日总是温柔似水的女子,此刻竟一反常态地低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姜绾心则红着眼圈,小脸惨白如纸。显然是被他方才当众揭露身世之事伤透了心。

  姜世安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明明府中皆是喜事——

  小女儿得了闻空大师的批命,不日便可风光嫁入东宫;

  嫡女又得陛下赏识,赏下这许多珍宝。

  可偏偏他就是如坐针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脱离掌控。

  云昭适时上前,从容地搀住常公公的手臂,语气温婉:“辛苦公公陪云昭走这一趟,不如进府喝盏新茶歇歇脚?”

  常公公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他端出威严的姿态,目光在姜家众人脸上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不必了。杂家看云昭小姐今日怕是有的忙,就不叨扰了,还得赶回宫向陛下复命呢。”

  待常公公的仪仗远去,姜府门前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喧闹不已的百姓们也都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在姜家众人之间来回逡巡。

  正在这时,一群扎着总角的小童追逐着卖糖果子的小贩,嬉笑着穿街而过。为首的孩童举着刚得的糖人,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金丝雀,困朱门;真凤凰,耀九宸。雀儿啾啾啼不住,凤凰振翅动乾坤——”

  这童谣朗朗上口,后面的孩童也跟着齐声唱和,稚嫩的嗓音在姜府门前回荡不休。

  姜绾心本就神情恍惚,听到这童谣,脸色“唰”地惨白如纸,连退两步险些跌倒。

  就连一直低垂着头暗自怨恨的梅氏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那群孩童。

  苏氏听到其中“凤凰”二字,不禁攥紧云昭的手,声音微颤:“昭儿,那群孩子唱的是什么?”

  府前围观的百姓顿时哄笑出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童谣都传了半日了,满京城的小儿都会唱!”

  “金丝雀困朱门,真凤凰耀九宸——这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家子可真够糊涂的。捧着鱼目当珍珠,却把真正的明珠往外推!”

  “从前都说姜二小姐是‘小福星’,可依我看,还是这位嫡女沉稳大气,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姜家众人个个面如土色。

  姜世安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就走。

  老夫人拄着拐杖踉跄跟上,姜珩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姜绾心,梅氏则低着头匆匆随行……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往府内走去。

  云昭却不急不缓,招呼雪信上前,将袖中几张精致的帖子递给她:“分别送到英国公、承义侯和康乐伯府上。”

  她又向苏氏要了些银钱交给雪信,“去雇一辆好些的马车,莫要走着去。”

  雪信会意地点头——这是要彰显自家小姐的体面,绝不能让人看轻了。

  云昭这才与苏氏相携进府。

  不想一直混在人群中的三房温氏越走越慢,待进了府门,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云昭面前:

  “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恶,却因懦弱不敢出声,实在对不住你们母女……”她声音哽咽,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这些年来,我夜夜难眠,一想到大嫂被他们那般对待,就愧疚得心如刀绞……可我们一家子都要靠着大伯,我实在不敢……”

  她哀声道:“我只求昭姐儿发发慈悲,救救我的绾棠!”

  云昭眸光一凝:绾棠?那个冒着风险,偷偷给她递纸条告知苏氏被囚禁之处的小姑娘?

  她俯身扶起温氏:“三婶快快请起。你方才说,绾棠妹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