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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凝眸片刻,缓声开口:“天意幽微,玄机难测,还请大师为我等解惑。”

  闻空大师双掌合十,声如清泉漱石:“阿弥陀佛。天意昭昭,命格自成。

  凤隐于霄,自在逍遥;火中取莲,浴火重生。此命不在凡俗,不囿宫阙,当自在随心,另辟乾坤。”

  一旁的姜绾心闻言,悄悄舒出一口气,袖中紧攥的指尖不由一松。

  “不囿宫阙”……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云昭这只凤凰,与东宫无缘了?

  那她还拿什么跟自己争太子妃之位?

  回想起云昭刚回府那日,还曾当着全家的面,那般信誓旦旦地说与太子的姻缘本该属于她……

  如今看来,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姜绾心几乎要掩不住唇角的弧度。

  云昭闻言,却是眉眼舒展,唇角扬起一抹清浅却真切的笑痕,朝闻空大师郑重敛衽一礼:“云昭,谢大师批命。此命——我甚心喜。”

  她语声清亮,如珠玉落盘,在一片低声议论中格外分明。

  闻空大师亦朝她轻轻颔首。

  一旁的长公主目露赞许之意。

  柔妃则用绢帕轻掩唇角,微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欣羡。

  唯有苏氏目露忧色,目光在云昭和姜绾心之间来回逡巡。

  女儿不愿与皇室有所牵扯,自是好事。可若真让姜绾心遂愿成了太子妃,以她的心性,日后岂能容得下昭儿?

  不远处的太子眸光一暗,指腹无意识重重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

  凤凰虽贵,竟不恋红尘权位,不慕宫阙荣华么?

  ……可惜,着实可惜。

  闻空大师目光转向第二行字,继续道:“朱雀栖金阙,乃近贵辅君之象;梧桐待日升,是宜静候时机、涵养德性之意。

  若能持心守正,待云开日出,自有晖光普照,福泽绵长。”

  他语声平和,却字字如锤,分明是在提点姜绾心:若安分守己,终有一日,能等来云开日出。

  否则,前方唯有长夜难明,永堕晦暗!

  柔妃眼波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春水漾起微澜。

  老和尚打的机锋太过隐晦,恐怕今日在场之人,除了云昭,没几个能参透个中深意。

  朱雀栖金阙,听着光鲜,不就是一只被圈养在金笼子里的雀儿?

  梧桐待日升,说真的,太子这根朽木若想等来日升,不正该死死抱紧云昭这条金大腿?

  昭,明也,日升之意。老和尚这不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她抬起眼,朝不远处的太子望去。

  果然见太子的目光已牢牢凝在姜绾心身上,神色幽深浓稠,仿佛在审视一件终于确认归属的珍宝——

  云昭如凤,振翅凌霄,难以掌控;

  而姜绾心,恰似朱雀,栖于金阙,待日而升。

  这不正暗合他这东宫储君如日方升之势?她的命途,分明已与他的前程紧紧相连。

  那高人果然没有说错!

  姜绾心敏锐地捕捉到太子那深沉的目光,顿时面染霞色,羞涩地微垂下脸,心中狂喜如浪潮翻涌。

  娘亲,爹爹,心儿做到了!心儿终于做到了!

  太子殿下的目光似一道暖流注入心田,让她心如鹿撞,脉跳如鼓——

  她几乎确信,用不了多久,东宫便会请旨赐婚。

  梅柔卿也瞧见太子的眼神,心中难掩欢喜!

  她望向女儿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柔情,仿佛已见她将来荣宠加身、风光无限。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贵妃时,却猛地一怔。

  贵妃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似有嫉妒不甘,又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隐痛,绝不该是一位乐见其成的表姐该有的神情。

  梅柔卿心口猛地一咯噔。

  贵妃……她为何会如此?

  今日心儿这身华服和金冠皆是贵妃亲赐,而贵妃又是太子表姐,于情于理,都该对这桩姻缘应当乐见其成才对。

  可她方才那个眼神……不容她深想,贵妃脸上已迅速挂起无可挑剔的欣慰笑意,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众人再度移步,往偏殿行去。

  姜绾心只觉得步履轻盈,如踏云端。

  人群中窃窃私语却愈发清晰:

  “今日这两道命批,细品起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玄乎?一个是真凤凰却偏要隐遁,一个身在金阙却只是朱雀……”

  “那句‘梧桐待日升’,也好生晦涩。”

  李灼灼听着周遭议论,忍不住扬声道:“诸位莫非忘了昨日清晨的七彩祥云,还有方才萦绕不去的那道凤影了?那可是凤凰,并非朱雀!”

  众女眷纷纷点头,彼此交换着眼色。

  这般看来,姜家二小姐这命批,确是处处透着古怪。

  姜绾心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不由求助地朝梅柔卿看去。

  人多眼杂,梅柔卿不便多言,只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倒是一旁的宋白玉忽而浅笑盈盈,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轻声道:“诸位不觉得,‘梧桐待日升’此句,细细想来,颇有意思么?”

  见众人目光汇集过来,她方才莞尔,语调轻柔如风拂柳梢:

  “《说文》有云,‘昭,日明也’。日升天明,是为昭。我平日读书爱记些随笔,方才突然想起来,随口一提,让诸位姊妹见笑了。”

  她话音方落,姜绾心陡然色变,指尖猛地掐入掌心,连呼吸都窒住了半分。

  众女眷一时议论纷纷,目光在云昭与姜绾心这对姊妹之间来回逡巡。

  云昭隔着几步之遥,与宋白玉视线相撞。

  对方依旧笑得温婉得体,眉眼弯弯,宛若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美人图。

  这一次,云昭清晰地感知到了从那娴雅姿态下渗透而出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说话间,众人已相继步入偏殿。

  殿内烛火通明,南华郡主被安置在软榻之上,面色青白,唇瓣干裂。两位御医诊治片刻,彼此交换一个凝重的眼神。

  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御医上前一步,躬身回禀:“郡主此乃痰迷心窍,邪风入体,以致神昏谵妄,四肢厥冷。

  若依臣等浅见,需先用安宫牛黄丸豁痰开窍,再以羚角钩藤汤平肝熄风,佐以针灸……

  只是,即便悉心调养,也非三五日可见成效,少则需静养数月,或许方有转机。”

  他话音未落,先前赶回去取符水的嬷嬷已去而复返,发髻微乱,步履仓皇,身旁紧跟着长公主派去的亲兵侍卫。

  长公主与太子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

  只见那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启、启禀两位殿下……那符水、那符水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野猫儿打翻了!就在奴婢眼前!

  那畜生动作快得邪门,撞翻了碗就窜得无影无踪……”

  她语无伦次,显是惊魂未定。

  一旁的亲兵统领单膝跪地,手捧用手帕包裹的碎瓷片:“属下等护卫不力,赶到时只见此物,请殿下恕罪!”

  安王妃捂着心口:“怎会如此巧!”

  她倏地侧眸,求助般地看向太子,“殿下,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定……说不定那野猫就是有人蓄意为之,要毁去证据,断我倩波生路啊!”

  太子眉宇深蹙,沉吟片刻,方沉声道:“王妃暂且冷静。当务之急,是先请姜大小姐帮忙辨一辨瓷片上的残留,看能否熏出端倪,救郡主性命。”

  安王妃连连点头,目光渴求地看向云昭。

  谁知紧接着,太子又道:“安王叔镇守边关,劳苦功高。若郡主此番真有个万一,孤也必定会代表皇家,给安王府一个应有的交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不仅云昭心头微诧,就连一旁的姜绾心亦是浑身一颤,脚下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他这是何意?

  难道……他为了安抚手握重兵的安王,竟要真娶了南华郡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