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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栖梧苑的小径幽深寂静,唯有夜风轻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云昭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脑海中惊鸿一瞥那幕不断浮现——

  厚重的衾被,枯槁的手,尤其是那阵古怪而浓重的药气。

  她自幼随师习医,五岁能辨百草,七岁便可独立开方,对药息之气敏锐异于常人,绝不会错辨。

  所以……方才在竹林中被匆匆抬走的,才是她真正的母亲苏氏。

  而房中那个脸上涂了白粉、装得似乎重病缠身的“苏氏”,不过是个粗劣的替身!

  一股冰冷的、近乎讽刺的明悟席卷了她。

  愤怒?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苍凉。

  嫡亲兄长都能毫不犹豫地屠尽她师门,将她锁在不见天日的暗室抽骨吸髓,百般折磨,这姜府上下,从老夫人到父亲,哪一个不是心偏得没边,凉薄入骨?

  他们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他们一心偏宠姜绾心,那个所谓“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若她所料不差,姜绾心根本不是什么孤女,极可能就是姜世安与梅柔卿的私生女!

  就是不知,她那位将姜绾心疼惜入骨的好兄长,知不知道这一层?

  云昭压下心头的翻涌,她不能急。

  她归来京师,不是为了一时意气。

  不论向姜家复仇,还是追寻苏氏的踪迹,她都需要明确的计划和强有力的盟友。

  “姑娘。”莺时觑着云昭的脸色,笨拙地安慰,“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娘当年病重糊涂时,也是连我都不认得的。

  夫人她……她心里定是疼您的,这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

  云昭却忽地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她:“莺时,你今日初见父亲,你觉得,他疼爱我吗?”

  莺时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姜世安今日在公主府,竭力推诿的模样犹在眼前,最终认下姑娘,难说不是被形势胁迫;

  回到家中,府中上下对姜绾心的偏疼呵宠,更是习以为常,毫不掩饰。

  莺时自小在公主府长大,接触各种人事颇多,对府中众人尤其姜父的行径,她看得分明。

  云昭目光转向远处朦胧的灯火,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不必为我忧心。从未指望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失望。”

  她曾有过期望,也曾全然信过。

  但那代价太过惨烈,如今归来京城,每一步,都是在弥补过失。

  她对莺时道:“亲人二字,从来不止血脉相连一解。风雨同路,相互扶持者,有时远比血脉至亲,更配得上‘亲人’之称。”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回庭院,远远便瞧见严嬷嬷抱着那只受伤的小黄狗,正焦急地等在院门口。

  见她们回来,严嬷嬷明显松了口气:“再不回来,老奴真要去前头寻人了!”

  莺时见小黄狗在严嬷嬷怀里睡得香甜,不由嘟囔道:“那梅娘子还不让咱们姑娘治,正好!”

  方才当着那些人的面,她生怕姑娘心软,会给梅娘子治脸。

  小黄狗刚抱回来时,后腿血肉模糊,也不知姑娘使了什么神通,金针轻轻几下,便愈合如初。

  莺时想,难怪秦王殿下管他们姑娘叫“小医仙”呢!

  这般厉害的医术,可不就是神仙吗?

  严嬷嬷瞧出两人神色有异,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老奴早说了,今晚该跟着去的!姑娘偏不让!”

  院门落锁,三人走进院内。

  云昭却忽然停步,转身压低声音问道:“嬷嬷,咱们这院里,眼下共有多少人伺候?”

  严嬷嬷一怔,虽不解其意,仍如实回道:“除老奴与莺时,还有两个做粗活的二等丫鬟,一个守院门的婆子,再就是先前替姑娘跑腿买药的那个小丫头了。”

  云昭点了点头,夜色中她的目光清亮而冷静:“今晚,你和莺时都到我房里来,与我同睡。”

  有些人今日吃了亏,一入夜,怕是迫不及待要扳回一局呢!

  两人皆是一愣,但见云昭神色凝重,均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

  灯火摇曳,映照一室昏黄。

  云昭默然收起那三枚用于占卜的铜钱,在案前静坐了许久,指尖冰凉。

  卦象显示,苏氏尚在人间,然命星黯淡,正处在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但若得“贵人”襄助,会有凤凰浴火的转机!

  她抬眸,看向一旁陪坐的严嬷嬷:“嬷嬷可还记得,我母亲是从何时起,便不再于京中宴会上露面了?”

  严嬷嬷凝神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时日太久,老奴有些记不清了……但细细想来,总该有个四五年的光景了。”

  原来如此。

  苏氏病重,是一场漫长的阴谋。

  若非云昭命悬一线又活着归来,若非她借势秦王、取信长公主得以认亲归家,他们恐怕会让苏氏就这样一直“病”下去。

  将真正的主母悄然囚禁在某个角落,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只待姜绾心风风光光嫁入东宫。

  而在此过程中,梅柔卿则彻底取而代之,摇身一变成了这府中心照不宣的“女主人”——

  从容享受着婆母的包容,姜世安的宽纵,姜珩、姜绾心兄妹俩的孝敬与亲近。

  她算哪门子的“客居”?

  分明是一条寄生在苏氏身上喝血吃肉的毒蛭!

  只待姜氏兄妹前程落定,苏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病逝。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慢性绞杀!

  云昭眼底瞬间凝起一层冰霜……姜世安行色匆忙现身家宴,恐怕正是忙于安排此事——

  忙着找一个合适的替身,忙着让假苏氏当着她的面,演好那出“病重思女”的戏码!

  他算准了自己在目睹“母亲“病重之际仍只念着姜绾心,回彻底心寒,对这所谓的“生母“彻底失望,从此对苏氏不闻不问。

  前世她被囚于暗无天日的密室,受尽抽骨吸髓之痛;而母亲也在被他们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最终“重病”而亡。

  她们母女的尸骨,成了姜绾心一步步踏上青云路的垫脚石!

  这一世她既得重生归来,就绝不能再让母亲重蹈覆辙。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母亲真正的所在!

  她要让母亲彻底摆脱这个吃人的牢笼,拿回本该属于她的荣光与嫁妆,过上真正安稳尊荣的生活。那些吸血的蛆虫,一个都别想再碰母亲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