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74章 “南朝天子虽是太上皇之子,却不是

小说:嫡明 作者:戈昔 更新时间:2025-10-16 17:37:56 源网站:2k小说网
  礼部和鸿胪寺一边将北朝、西明使臣安排在南京会同馆,一边向朱寅汇报。

  朱寅闻言笑道:“北朝和西明使臣,终于来南京了。也好,我朝刚要南征西讨,也是无暇北顾。北朝需要缓兵之计,我朝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就谈一谈,各取所需。”

  “西明是来结盟的。结盟倒不是不行,却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诚意。”

  “干脆,就在明日朝会上,一起召见北朝、西明使臣,三家欢聚一堂,打开天窗说亮话,开诚布公的一起谈。”

  朱寅早就知道北朝和西明会遣使而来。如今两家使臣赶在他出征之前来南京,也省了他不少事。

  北朝国子监祭酒方从哲,是秘密出使南京的使臣。可他的秘密使命,一到南京就被公开了。

  南朝士民立刻知道,北朝居然遣使来谈判了,这是北朝怕了南朝,主动低头承认南朝的帝位了?不然怎么可能会遣使谈判?

  这意味着,南朝的大义就连北朝也不能否定了。

  消息传出,南朝人心大震,士气更旺。但那些因孝陵之变、吴王灭佛而仇恨朱寅,巴不得南朝垮台的的豪绅和**,则是痛心疾首。

  …

  北使方从哲被迎入南京时,心情复杂无比。

  昔日太祖高皇帝肇基之地,历经二百多载风雨,宫阙依旧巍峨,黄瓦朱墙在皑皑白雪下,沉淀着开国帝业的厚重与沧桑。

  只是如今,这南京奉天殿内端坐的,并非北京紫禁城的那位万历爷,而是当初的皇长子信王,今日的泰昌皇帝。

  父子决裂而分国啊。

  而执掌南国大权的,却又不是泰昌帝,而是帝师、太傅、吴王朱寅。

  朱稚虎,那个当年名满天下、连中三元的千古神童,那个人称星君转世、国士无双的江左朱郎,那个曾经被天下寄予厚望、又被皇帝忌惮贬谪的少年大臣,如今已经成为南朝的摄政王了。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朱稚虎居然是建文帝的后裔,长房遗脉。

  真是令人唏嘘万分啊。

  他身负“缓兵”重任,前来这“僭越”之都,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北朝危局的忧虑,亦有身为士大夫却需与“叛臣”虚与委蛇的屈辱。

  方从哲虽然心中有些迷惘,但他毕竟是忠于北朝的大臣,对于此行的使命,也抱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信念。

  朝廷需要缓兵之计,需要最少一年的功夫训练新军、积蓄钱粮、制造船只,也需要时日解除蒙古的威胁。所以眼下,南北不能开战。

  九边虽然还有十几万精兵,可有蒙古的威胁,朝廷眼下根本没有能力再应付朱寅。只能忍气吞声的议和谈判。朝廷捏着鼻子承认南北分治,只为暂时消弭刀兵。

  可即便是被迫承认划江而治,也要谈出朝廷的体统,谈出朝廷的尊大!

  朝廷可以暂时承认南朝,可泰昌帝是子,陛下是父,南北虽然皆属大明疆土,可也是天经地义的父子之国!

  北朝是父,南朝是子。北朝是君,南朝是臣。陛下是父皇帝,泰昌是儿皇帝。这南北关系,就是父子之国、君臣之分!

  就像是一大家子,虽然父子分家析产,可难道就因为儿子另立门户,就不敬孝道,不尊父纲吗?

  自古以来,天下都没有这种道理。

  所以,南朝对北朝称臣、父事北朝就是天经地义。既然是君臣父子之国,那么纳贡、岁币就是理所应当的臣属之道了。

  没错,这也是方从哲出使议和的目的之一:让南朝对北称臣,定为父子之国。南朝承认南北同属于一个大明,北朝是宗明,南朝是藩明。

  以此为条件,北朝将长江以南的国土,授予南朝代为治理,承认南朝。

  但,泰昌帝应该取消帝号,改称为“南朝国主”。

  方从哲到了南京,看看依旧繁华如烟的南京,看到生气勃勃的南朝,对自己此行的任务有些信心不足了。

  朱寅这种人,真的会答应这种议和条件?

  难呐。

  住在会同馆的方从哲,不禁忧心忡忡。

  …

  同样被安置在会同馆的西明使臣米万钟,此时也心中忐忑。

  来到南京后,他敏锐的发现,南明的稳固和强大,远出之前的预估。

  朱寅更是个绝世枭雄。

  和南明结盟互助,虽然是他出使的目的,可将来只怕是敌非友,难以共存啊。

  可是眼下,朝廷东边是北明,西边是色目人的大军,北方是瓦剌蒙古,南边是已经吞并吐蕃诸部的吐蕃国,可谓四面强敌!

  尤其是西边色目人的汗国,兵强马壮、火器犀利,是个大大的强敌,陛下亲率大军应对,这才稳住了阵脚,可也无暇他顾了。

  朝廷需要一个强大的盟邦,牵制北朝和图谋西域的吐蕃。

  说起来,朱寅还和陛下有仇。先帝就是在朱寅兵临城下之际,投缳自尽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还有比南明更合适的盟国吗?

  没有了。

  这次谈判,不但要结盟,还要争取南朝的支持!

  ……

  今日的朝会,气氛格外不同。

  因为摄政王要当廷召见北朝、西明使臣,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谈判。

  皇帝听政,吴王临朝。朱明三家,共聚一堂。

  自古从未有之事,竟出大明!

  大殿内外,百官依班序立,肃静无声,唯有殿外廊下偶尔传来的清脆钟磬声,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泰昌帝高高坐在宝座上,有点心不在焉。

  御座之前,设一紫檀雕螭纹大座,南朝摄政王朱寅端坐其上。

  朱寅一身亲王的常服,手持玉圭,目光炯炯的看着两名使臣。久居人上的威仪,以及掌控南朝军政大权的沉稳气度,令满殿文武不敢直视。

  所有人都随着摄政王的目光,聚焦在丹陛之下,分左右站立的两名使者身上。

  左侧者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正四品文官常服,浆洗的挺括发硬的云雁补子,正是北明国子监祭酒、北朝使臣方从哲。

  他神色沉静,眼帘微垂,仿佛脚下金砖上的云纹蕴**无穷哲理,唯有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右侧者同样气度不凡,略年轻几岁,乃是西明庆帝朱帅锌麾下重臣、礼部侍郎米万钟。他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与方从哲的沉郁很不相同。

  西明据西域而立,锐意进取,他此来南京,便是要携西明大破哈密之余威,联南制北。

  “上国使臣方从哲,拜见国主陛下,见过吴王殿下。”

  方从哲身子站的笔直,只是拱手行礼。而且自称上国使臣,称呼泰昌帝为国主。

  他代表的是身为君父的北朝,怎么能跪拜泰昌帝和朱寅?

  米万钟扫了方从哲一眼,则是跪下道:“外臣米万钟,拜见陛下,拜见摄政王!”

  朱寅对这方从哲的失礼不以为意。泰昌帝朱常洛更是不在乎,他此时正在思索一道数道题目。

  群臣中虽然有朱寅的心腹大臣不满,可朱寅没有表态,他们也不能贸然指责方从哲。

  “二位使臣远来辛苦,”朱寅开口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朝太上皇与西朝庆帝,遣二位至我南京,共商天下大势,吾心甚慰。且将国书呈上,道明来意吧。”

  按照礼制,北朝为“正统”,方从哲先行一步,他整了整衣冠,手持笏板,趋前躬身:

  “臣,大明国子监祭酒方从哲,奉天子之命出使。天子深知,往昔父子兄弟阋墙,致使国土分裂,实乃亲者痛,仇者快也。今北有蒙古鞑靼屡犯边境,西有…咳…”

  他微妙地顿了顿,扫了米万钟一眼,未直接点明西明,“西陲不宁,天下板荡。天子愿体念苍生,暂息干戈。特命臣前来,陈说利害,望南朝能顾全大局,止兵休战,承认南北分治之现状,再定父子君臣之纲常,共御外侮。此乃避免华夏生灵再遭涂炭之良策。”

  方从哲将北朝的困境包装成“顾全大局”,将“承认分裂”粉饰为“共御外侮”。他深知,南朝内部对于是否北伐、何时北伐亦有分歧,更有南疆缅甸入侵之患,此来正是要利用这一点。

  话音刚落,米万钟便朗声一笑,声音洪亮地盖过了方从哲话语的余音:“方祭酒此言差矣!‘共御外侮’?不知北朝所御之外侮,除了蒙古,可还包括我西明?”

  他转向朱寅,拱手道:“陛下圣明!摄政王明鉴!我主西帝,乃太祖苗裔,于西域重振大明声威,解民倒悬,岂是‘外侮’?真正之外侮,乃北朝庙堂之上,奸佞当道,致使民不聊生,边备废弛,方有今日之困!我主愿与南朝结为兄弟之邦,东西并举,会猎于中原,廓清寰宇,重归一统!届时,南北贯通,东西相连,何愁蒙古不破?何惧缅酋跳梁?”

  米万钟言辞犀利,直接撕破北朝的脸面,咄咄逼人。

  朝堂之上,群臣微微骚动。很多人都担忧一旦北伐,与北朝大战,蒙古会趁虚而入。

  朱寅面色不变,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

  “方祭酒和米侍郎,皆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考量。然,方祭酒可知,我南朝近日亦不甚太平?南疆缅酋,不顾天朝教化,竟敢兴兵犯境,掠我土司,扰我边民。吾与陛下正调兵遣将,欲予痛击。”

  “太上皇忧虑蒙古,朝廷亦忧虑缅甸也。”

  他话锋一转,主动抛出了南朝的困境,看起来似乎不利于谈判,但显然大有深意。

  方从哲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机会,立刻接口:“吴王殿下,缅酋小丑,跳梁何足挂齿?然,若北伐兴兵,致使南北皆战,恐边防空虚,若蒙古铁骑南下,或……西线有变,则江南锦绣,亦难免烽火之灾。天子之意,正是愿与南朝划江而治,互不侵犯,使殿下可专心南顾,此非两全之策?”

  他将“南北分治”与“让南朝安心对付缅甸”联系起来,试图将北朝的缓兵之计包装成对南朝的体谅。

  米万钟果然立刻反驳道:“摄政王殿下!切莫听信北朝缓兵之计!北朝今日缺粮缺饷,方出此下策。待其缓过气来,蒙古压力稍减,岂会容南朝偏安?届时殿下南征北战,疲于奔命,方知今日之失!我西明雄兵,已陈兵嘉峪关外,只要殿下点头,便可东出潼关,直捣燕京!北朝两面受敌,安能持久?至于缅甸…”

  他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疥癣之疾,待天下一统,殿下携王师之威南下,缅酋自当束手!”

  朱寅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他越是主动提出缅甸对南朝的威胁,两位使臣就越是认为缅甸是疥癣之疾,反而觉得南朝没把缅甸当回事。

  “米先生!”方从哲提高了声调,带着一丝被戳破心思的愠怒,“尔等割据西域,妄自称帝,已属大逆不道!如今更欲唆使南北父子骨肉相残,君臣兵戎相见,引异族祸乱中原,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岂非华夏之罪人?

  ”吴王乃贤明之人,雅量高致,岂会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若真与尔等结盟,北伐中原,岂不正中蒙古下怀?届时神州陆沉,尔等可能担当?!”

  他直接扣上了“引异族入中原”、“华夏罪人”的大帽子,意图激发南朝群臣的华夷之防。

  朝堂上议论声渐起。一些大臣对方从哲“父子相残”、“异族渔翁得利”之说频频点头,显然对与“僭越”的西明结盟心存疑虑。但也有人对米万钟描述的“东西夹击、速定中原”感到心动。

  可是无论怎么想,他们都知道决定权在摄政王手里。

  朱寅将一切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他抬手,示意肃静。

  “二位不必再争。”他声音沉稳,带着决断,“方祭酒所言,顾全大局,体恤民生,吾感同身受。米侍郎所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全场:“然,今日之大明,已非昨日。北朝有北朝之困,南朝有南朝之难,西朝…亦有西朝之志。吾与陛下之意,甚为明确:凡我汉家疆土,绝不容外族践踏!无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南方的缅甸蛮夷,西方的色目胡人,皆是我大明之敌!”

  此言一出,定下了基调——内部纷争暂放,一致对外。

  百官听到这番话,都不禁为之倾倒。

  摄政王之公心,可昭日月!

  “故此,”朱寅继续道,“北朝‘划江而治,共御外侮’之议,为华夏大义,吾敢不赞同?但此非北朝施恩,乃势之必然。南朝不会在蒙古虎视、西线未明之际,行北伐之事,徒使渔人得利。”

  方从哲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获得了“暂不北伐”的承诺,缓兵之计已成大半。

  “至于西朝庆帝,”朱寅看向米万钟,语气缓和却坚定,“庆帝雄才大略,吾素来钦佩。东西结盟,共伐北朝。然,北朝毕竟奉万历正朔,若我南朝与西朝合兵攻伐,岂非坐实了‘引外衅而害宗邦’之罪名?且若北朝急溃,蒙古乘势南下,荼毒汉家百姓,西朝和南朝谁能出兵抵御?届时,局面恐更难收拾。”

  “故吾之意,”朱寅最终裁决,“南北暂且息兵,各自安守疆界,全力应对外患。西朝与北朝之恩怨,乃尔等之事,我南朝不便插手,亦不会允诺借道或联合出兵。三方皆乃朱明之后,血脉相连,可互通商贸,以纾民困。待异族之患平息,天下归属,自有天命耶!”

  朱寅一番话,滴水不漏。既给了北朝想要的暂时和平,避免了两面树敌;又拒绝了西明的直接军事同盟,维持了南朝的道义,又不拒绝支援西明。

  他高举“抵御外侮”的大旗,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并留下了“互通商贸”和“未来天命”的活口,为日后局势变化预留了空间。

  让人根本没话反驳。

  方从哲深深一揖:“殿下深明大义,臣必当禀明天子。”他已经完成了一半使命,接下来就是让南朝对北称臣的大义了。

  米万钟对朱寅的话也没有失望,他听出来朱寅有援助本朝之意,说道:“殿下高瞻远瞩,外臣佩服。谢殿下念西朝同属大明一脉,不吝雪中送炭。”

  朱寅颔首:“自然。咱们三明同存于世,那是大明的家务事,我华夏之内政也。关起门来可以打生打死,各显神通。可一旦对外,那就应该团结一致,搁置争斗。”

  方从哲眼见朱寅亲口许诺暂时不出兵北伐,缓兵之计是有了,就趁机抛出第二个任务:

  “国主陛下,吴王殿下,自古以来,我汉家皆以孝治天下,以礼定尊卑。此乃九州之纲常,王道之伦理也。是以,天有日月星辰,人有君臣父子也……”

  “国主,乃天子之长子。大明天子,乃国主之父也。是以南朝自然是大明之儿国子国,位同臣属藩篱也。”

  “臣此来,请国主陛下和吴王殿下,顺天应人,遵循人伦大道,定南北为君臣、父子之国!”

  “哈哈哈!”朱寅闻言大笑,“好个君臣、父子之国!南朝天子虽是太上皇之子,却不是儿皇帝!”

  “北使,你过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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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