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44章 入成都赋诗锦官城,见蜀王论辈存心

小说:嫡明 作者:戈昔 更新时间:2025-10-15 23:44:47 源网站:2k小说网
  “下官等拜见太傅!”王继光、李时华率领四川文武百官,来到朱寅军前一起拜见。

  “王师军威盖世,太傅武功无双,成都一战,贼军尽灭,自此我四川转危为安。太傅于蜀民,德如二天,恩同再造。”

  …

  众官员的话虽然说的很漂亮,但也不是刻意溜须拍马,而是真心感谢朱寅。

  没有朱寅不辞辛苦的率军来救,成都已经被叛军屠城,蜀地生灵涂炭,在劫难逃啊。

  文武官员们出来迎接拜见摄政太傅,唯独蜀王没有出城。不是蜀王不想出城,是因为大明自有制度,藩王不奏请朝廷准许,一律不得出城一步。

  擅自出城,就是谋逆之举。所以藩王看似尊贵,其实就是笼中之鸟,终身不得自由。

  众官后面跟着成千上万的成都百姓,男女老幼都有,拿着酒肉箪食壶浆的跪迎,山呼海啸般的高呼“王师威武、太傅大德”。

  成都父老对朱寅的感激和敬仰,此时也是无以复加。

  太傅真是星君下凡,圣人降世,救苦救难,扶大厦之将倾,救苍生于倒悬啊。

  朱寅成都大捷,一战就尽收蜀地民心!

  王继光手中捧着本省册簿,高举过头的献给朱寅道:“太傅,此乃四川册簿。下官代表蜀中三百余万百姓,归附南京…”

  朱寅点点头,令人收了册簿,说道:“吾率王师星夜兼程,就是担忧蜀中父老士女遭受叛军荼毒,今日大家幸免于难,吾心甚慰,略无忧矣。”

  朱寅翻了翻册簿上的户口数目,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三百余万百姓?这个数字让朱寅心中很是腹诽。

  他恨不得直接将册簿撕了,但考虑到四川官员的脸面,他没有这么做。

  什么三百多万百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按照黄册登记,四川阖省包括先一步易帜归附的重庆府,的确只有三百多万人口。这和《明会典》的记载相符。

  王继光似乎说的没错。

  可是朱寅却很清楚,这个数字不但大谬,而且错的很离谱!

  此时整个四川,不分汉夷,实际上有多少人口?根据后世研究,起码有八、九百万,只少不多!

  王世贞就说过:“有司之造册与户部之稽查,皆儿戏耳。”

  后世史家无不诟病明朝的数字统计管理。黄仁宇更是毫不客气的批评:明朝最大的短板就是丧失数字管理,各种数据混乱不堪,失真极大。

  他认为,数据失真是明朝灭亡的一大原因。因为数据是基础,没有掌握相对真实的数据,一切行政管理都会很糟糕。财赋、军事、赈灾、吏治等大事注定乱套。

  所谓“穷死”只是结果。原因就是,明廷自从永乐之后,丧失了数字统计的能力。官方掌握的数据既然是假的,朝廷就很难调整财赋制度。

  比如朝廷的人口统计就是儿戏,历代最差。朝廷对人口的稽查统计,还不如春秋时期。

  简直是一大奇葩。

  明初六千多万,承平两百多年的万历时期,还是六千多万。很多黄册,都是照抄一百年前,甚至照抄明初!以至于明初的人,“活”了两百多岁,万历朝还在“人世”。

  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官方的数据。很简单,明初数字统计很严格,人口六千多万。这是历经元朝几十年动乱后的数据。

  然后呢?两百多年太平,几乎没有大的动乱,可是人口黄册上,还是**六千多万!

  鬼信!

  明人的记载上,多次出现“人口滋长”的文字,两京十三省到处都记载“人丁滋长”。然而滋长两百多年,还是六千多万,怎么滋长的?岂非相互矛盾?黄册上更有不少人从明初“活”到明末,“两百多岁”的人屡见不鲜。

  明初的国库收入,是三千多万石。到了万历朝,国库收入全部折合粮食算,还是三千多万石!

  两百多年不变。不管人口怎么变,田亩怎么变,反正国库收入都是那么多。

  很明显,这就是元朝的包税制!

  满清入关后接受明朝黄册,较真的满洲贵族研究之后发现,明朝的黄册完全没有参考价值。清廷不但发现了很多“活”两百多岁的人,还发现了“崇祯二十四年”的黄册,竟是提前糊弄了。

  张居正变法的内容之一,就是重新统计人口,找到大明人口数据的真实答案。然而,遭到了强大的阻力。

  比丈量田亩更大的阻力!

  有一股连张居正都难以对抗的力量,让他无法统计到真实的人口,最后不了了之。张居正也只能装糊涂,捏着鼻子认了糊弄他的假数据。

  这个细思极恐的结果,足以让有识之士明白:朝廷早就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大明在人口上其实就是晋朝的世族荫客制,财税上其实是元朝的包税制。

  豪右食利阶层,不但要兼并土地、垄断产业,还要大肆控制人口,将自耕农、自由民变成自己的佃户、奴婢、佣工,吞噬国家的纳税、服役人口。

  明初和晚明就是两个世界,好像不是一个朝代。明初是相对平均的原子化社会,到了晚明,早就是世家林立、豪右横行了。

  比如江南大族,拥有数千、上万奴仆的豪绅数不胜数。这些奴仆虽然不纳税、不服役,可是没有人身自由,受到主家的剥削和控制。

  荫户制叠加包税制,才是丧失数据管理、最后“穷死”的制度逻辑。

  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明朝在上层改良了元朝的制度,但是在基层**上,其实是继承了元朝的制度。

  从基层**的角度看,是“明承元制”。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明末,会爆发声势浩大的“江南奴变”,各大豪族的佃户、奴婢一起暴动,反抗主家,烧毁田契和奴契。参加暴动的奴仆多达数十万。

  规模如此巨大的“奴变”,中国仅此一例。

  最后,靠着南下的清军,才将奴变镇压。声势浩大的江南奴变,在清军和江南豪族的联合剿杀下失败了。

  但是江南奴变也造成了巨大的社会破坏。

  不解决豪族侵占人口的痼疾,大明迟早会爆发大规模的奴变。

  明朝这种体制还能维持两三百年,一是得益于汉家本族统治,天然有合法性。二是毕竟上层**足够精细,大大抵消了基层**粗疏实控带来的短命效应。

  后来的满清总结了这个教训,利用满人的武力,基层**比明朝有所改良,对基层的控制比明朝强很多,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短板,按理说国祚会比明朝长很多。但因为是异族统治,合法性缺失,所以还是两百多年,并不比明朝长。

  朱寅想做的是,利用武力重新控制基层**,从而执行有效的数字管理。加上不是异族统治,那么大明国祚就还能延续几百年。

  那么,四川会不会是一个最好的试点?因为四川不是之前主动归附的省,是被他率军从叛军手中解救的地方。而且相对独立,汉夷杂居,科举士族的势力又相对薄弱,还有朱宣圻这个比较开明的贤王。

  要不要从统计四川人口开始?

  “还请太傅示下。”王继光的声音打断朱寅的思绪。

  他发现,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摄政太傅,看到册簿之后有些走神。

  朱寅回过神来,温言说道:“王抚军,请你依旧担任四川巡抚,其他人原官留任,暂时一切如旧。诸位不要有所顾忌,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江山。”

  王继光拱手道:“下官谢太傅。我等必一如既往,助太傅治理蜀地,为皇上分忧。想必太上皇,也知我等苦心,一笔写不出两个大明。”

  双方彼此心中有数,一个愿意给台阶,一个愿意接台阶。

  朱寅又高声说道:“王师迟来,成都父老受惊了,请诸位起身免礼,回城自便吧!诸位眷眷之情,吾已尽知!”

  百姓们闻言,再次叩首而拜,这才回城散去。

  王继光指着叛军大营所在,“太傅,奢崇明的大帐就在昭觉寺,昭觉寺是四川名寺,可惜被叛军所据,寺中僧人逃入城中避难。眼下光复,可否准许僧人回寺?”

  朱寅知道他是受了僧人所请,也不想驳他脸面,点头道:“可。等到打扫完战场,寺中僧人明日即可回寺。”

  但是朱寅对昭觉寺并没有好印象。今日纵横数里的战场都是城外良田。而这数千亩良田,都是昭觉寺所有。

  这场仗,就是在昭觉寺的庄田上打的。其他地方还有昭觉寺的庄园,共有数万亩之多。战场之地,只是昭觉寺众多的庄园之一。

  寺院要这么土地做什么?还是出家人么?隐藏了多少不入国家黄册的户口?

  还让朱寅反感的是,昭觉寺乃是密宗寺庙,僧人是来自吐蕃的番僧。蜀地毗邻吐蕃地区,密宗也比较盛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后来张献忠占据四川,为了筹措军费对寺院举起屠刀,屠杀僧人三万余,毁寺四百余,客观上也清除了密宗。

  嗯,若是在四川搜括户口,能不能先拿昭觉寺开刀?昭觉寺是寺院大地主,还是密宗大寺,荫隐的人口肯定不少。若是找到寺院的把柄,就能借题发挥,作为突破口。

  众官员想不到,这位摄政太傅打算趁大胜之威捏软柿子,要在四川搜括户口、厘定黄册。

  巡按李时华道:“夕阳西下,城中已经备好酒宴,为太傅接风洗尘,庆祝大捷。还请太傅入城,主持大局。”

  朱寅当然要入城,进一步宣示南朝对四川的主权,淡化北朝对四川的影响。

  但他入城之前,还做了几件事。

  一是下令解救被叛军囚禁的数万汉人苦力,以及数百汉家女子。

  二是立刻焚烧叛军尸体,掩埋明军阵亡将士尸体。

  三是让宁清尘的军医营,给受伤将士治疗。

  四是将所有缴获登记造册,除了战马和战象,还有骡马三万余头、粮食七万多石、草料十五万束、叛军劫掠的金银二十八万两、彝刀三万多柄、食盐一千六百石。

  五是带着小黑去叛军大营,在昭觉寺奢崇明的大帐,找到奢崇明用过的衣物、被褥,让小黑完成目标气味采集。

  做完了这些,天也快黑了。朱寅令大军在城外修整,再让靖海军接管城门,这才带着主要将领、幕僚、清尘、小黑等人入城。

  入城之后,但见繁华似烟的锦官城华灯初上、璀璨迷离,尽显天府之国的旖旎气象。好个红尘如醉的西南古都、物华天宝的华夏名城!

  朱寅骑马观赏城中夜色,只觉身入梦境一般。若说风烟绮丽、十里秦淮的南京是个知书达理的优雅淑女,那么成都就是个飒爽多情的神秘巫娘。

  成都的夜景,别有一种巴山蜀水的独特风情。华夏之风固然浓烈如酒,可那灯影华光之中的楼阁、桥亭、街巷、坊市、戏台,却又蕴藉着一丝缱绻清幽的古蜀遗风。

  并辔而行的杨应龙笑道:“稚虎兄可是第一次来成都?这锦官城可是名不虚传啊。”

  这位堂堂的播州之主,体贴的当起了导游,热心的为换帖兄弟介绍道:

  “那最高处的楼阁,乃是蜀王府后苑的煤山戏台…那是金水街灯市,两里灯街悬挂九种灯笼三千盏…那是唐朝杨贵妃修建的大慈寺,寺前广场有说书、唱戏、相扑,夜夜热闹非凡啊。还有城隍庙会,也是极其热闹,天天搭台变脸唱戏…”

  朱寅点头道:“果然不愧是锦官城,西南文物风流、人间富庶之乡,莫过此间啊。”

  果然成都就是成都。不管古代还是后世,宝地还是宝地。

  朱寅不禁诗意突发,忍不住缓辔吟道:

  昼拔叛旗昭觉寺。

  夜观梦影锦官城。

  走马遥听煤山戏,

  缓辔闲看金水灯。

  …

  杨应龙笑道:“稚虎兄指挥若定,羽扇纶巾,谈笑间歼灭叛军于反掌之间,这才能保住这一城倾世繁华啊。稚虎兄这首诗,胸臆豪气清正,可谓英雄勃发之语也。”

  跟在他身后的杨可栋暗暗好笑,心道:“父亲向来目空一切,为何见到太傅之后,变得这么小意柔媚了?”

  众人跟着王继光等人过了灯影华美的金水街,经过蜀王府前的牌坊时,只见一队王府仪仗停在那里,簇拥着一位服饰辉煌的王者,正是蜀王。

  “哈哈!”蜀王大笑两声,“王相公,本府有个不情之请,你们明日再宴请太傅如何?本府想请太傅入府一叙,聊表对皇上的忠心。”

  “这…”王继光眉头一皱,只能看向朱寅。

  按道理,蜀王地位最尊贵。可是蜀王并无权柄,按制不能随便结交大臣,尤其是不该结交朱寅这种权臣。

  可是眼下是什么情势?是不是犯忌讳,摄政太傅说了才算。

  朱寅下马笑道:“既然王爷纡尊相请,下官岂敢拒绝王命?那便先入王府拜谒,明日再和本省贤达相聚。”

  王继光也知道,蜀王既然主动开口,那肯定是要让着蜀王了。至于酒宴,明日再办不迟,反而更加从容,准备更加充分。

  “如此,下官等便先行告退了。太傅请!”

  王继光等人很是识趣,当下一一告辞离去。他们不知道蜀王要和朱寅说什么,但肯定非同寻常。蜀王朱宣圻是个很有分寸的贤王,无事不会故弄玄虚。

  当下朱寅带着兰察、红缨等护卫,以及清尘等人跟着蜀王进入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蜀王府。

  蜀王带着朱寅来到礼仪等级最高的堂:存心堂。

  存心堂在存心殿后,是亲王与宗室行家礼、世子冠婚、内命妇朝贺的地方,也用来接待亲近的贵客。

  蜀王请朱寅来这,用意就耐人寻味了。

  宾主入内,兰察也在堂下侍立。朱寅是很惜命的,很多场合兰察都是手持狼牙棒如影随形。

  即便此时见蜀王也一样。

  在华美的缂丝画屏前坐下,宾主叙茶客套之后,蜀王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小王唐突,冒昧相问,还请太傅海涵。敢问太傅可是大明宗亲?”

  朱寅神色一愣,不禁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蜀王居然这么直接。

  太直接了!

  可是转而一想,眼下直接一点反而是聪明的做法。

  朱宣圻,很不简单。

  朱寅没有立刻承认,却是微微一笑,“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他倒想听听,蜀王到底知道哪些。他耳朵很灵敏,能听出画屏之后的珠帘翠帷之中,似乎藏着一个人,还有女子所用的香水幽幽传来。

  这香水朱寅很熟悉,正是宁寅商社开发的奢侈品牌。

  是谁躲在帷幕之后?

  朱宣圻不知道朱寅已经发现了帷幕后的人。他察言观色,立刻心中雪亮。他的猜测没错!

  朱寅应该就是建文后裔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当下毫不隐瞒的说道:“万历四年,暹罗使臣秘奏,建文后裔在满加剌岛,而且成为大族。当年跟随建文出逃的随从,都已经是南洋华人大族。”

  “使臣秘奏,建文后裔表面上改为吴姓,但秘密族谱中仍然姓朱,仍然按照太祖皇帝当年给长房嫡脉所定的‘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来取辈份。”

  “使臣又秘奏,建文后裔想在南洋建国,已经控制几个小国的大权,各国王室都成为傀儡。吴氏打算废黜几个小国王室,建立海明,然后派舰队北上,占领南京,夺回帝位!”

  “但后来,吴氏和企图占领南洋各国的洋人为敌,被洋人打败…”

  “当时是个秘密,朝廷接到秘奏后没有讨论,没有泄露。这个传闻也就只能在高层中小范围的流传,谁也不敢肯定是真,也不敢断定是假。”

  “可是几个月前,太傅发动靖难,拥戴信王在南京登基,还从南洋调来兵马,听说太傅之妹吴忧,已经和魏国公定亲。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朱寅看着朱宣圻小心翼翼的表情,忽地展颜一笑,“王爷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事已至此,在下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在下族谱之上,本名朱大钊,建文皇帝七世孙。”

  “说起来,王爷长我一辈,我还要叫你一声王叔呢。”

  “朱大钊!”朱宣圻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心头一跳。

  朱寅承认了,果然就是建文后裔,太祖九世孙,建文七世孙!

  论辈分,自己的确还是他的族叔!

  “如此说来…”蜀王神色复杂无比,“还真是大明宗亲啊…”

  却听朱寅说道:“蜀王叔,此等密语,为何帷幕之后有人偷听?”

  朱宣圻眼见朱寅发现帷幕之后有人,只能拍拍手,说道:

  “淑宁,出来拜见王兄吧,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男女之别。”

  “是!”一个略带清稚的声音响起,随即帷幕掀开,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姗姗而出,盈盈下拜道:

  “小妹淑宁,见过王兄!”

  …

  PS:这章,是下次大战前的过渡章节,主线还是平定叛乱。蟹蟹,求月票,书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