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西将林卫东的影子拉的老长。

  鱼鳃还在轻微翕动,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

  看起来格外醒目。

  听到敲门声,王彩霞赶忙把门打开。

  “婶子,我刚从县城回来,买了点鱼,又割了点肉。”

  林卫东笑容和煦,举起手里的收获: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更不会做。”

  “所以想着拿过来让大家一起尝尝。”

  王彩霞开门前,估计是在腌酸菜。

  不但双手沾满,裤子上也斑斑点点,满身酸汁。

  院子里有三个缸,除了很常见的白菜萝卜之外。

  居然还有一小堆脆嫩的雪里蕻。

  在寒冬将至的东北农村,这玩意儿可是稀罕东西。

  也不知道周家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彩霞瞪大眼睛,用手慌张的在围裙上擦了擦。

  盯着足有四斤重的大白鱼,还有林卫东手里的肉。

  她喉头不自觉滚动一下,连声音都变了:

  “哎哟,我的老天,你这得花多少钱?”

  “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想伸手接,又有些不敢。

  看起来畏畏缩缩。

  林卫东这才注意到,除了酸菜之外。

  院子里也晾晒着老白菜叶子,还有个头不大的小萝卜。

  墙角堆着玉米棒子,芯子已经开始发黑。

  显然放了有些时间了。

  “婶子,你给我腌酸菜呢?”

  “我最爱吃酸萝卜,您可得帮我多做一些。”

  “好,婶儿一定给你多做!”

  王彩霞这才敢伸手接过肉和鱼。

  “妈,是谁呀?”

  周晓白从屋里探出头,辫子一甩一甩。

  看到林卫东她眼睛一亮。

  可是目光落到肉和鱼身上,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来就来,还带这些做什么?”

  屋里响起周德旺的呵斥声。

  他拿着烟袋锅,咳嗽两声,走出来骂道:

  “在院子里吵吵啥呢?赶紧让卫东进屋说话!”

  周晓白赶忙把门帘撩起。

  林卫东弯腰走进屋,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不禁微微眯上眼睛。

  屋里没有点灯,看上去略有些灰暗。

  不过炕上却是一片火热。

  周德旺重新盘坐在炕头,拿着烟袋杆,慢悠悠的往里头填充烟丝。

  周家已经吃过饭了。

  炕桌上放着小半碗大酱汤,还有半个玉米饼。

  饼子里面,明显是掺了糠,颜色并不金黄,不过闻起来倒是挺香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盘子,上面有几根蔫巴巴的萝卜条。

  “叔,我带了点肉和鱼,让婶子做了,咱们再吃点儿?”

  能有玉米饼子萝卜条,其实已经不错了。

  这年头,大米和白面都是稀罕东西。

  偶尔才能吃上一顿补充营养。

  更别说是肉,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和重要的节日,能咬牙吃上一顿。

  大队里面虽然养了猪。

  但这年头,猪也不是很肥。

  按照工分和贡献,整个大队分一分。

  能有两指宽的猪肉,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周家晚上能吃这些,已经算不错了。

  更差一些的人家连这都吃不上。

  毕竟当下的东北农村,冬天通常只吃两顿饭。

  正所谓,两餐抗饿,粗粮当家,咸菜下饭。

  所以王彩霞才会那么惊讶。

  “年轻人,也该节俭一些。”

  “我知道你有钱,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要学会勤俭持家,这钱都是攒出来的。”

  周德旺摇了摇头,抽了口烟,脸上露出不赞许的神色。

  如今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

  周家有这么多劳动力,按理来说生活不会这么的拮据。

  可儿子们长大了都要结婚,不赚钱,拿什么娶媳妇儿?

  这么多人,能够顺顺利利的长大**。

  老大老二还结婚生子。

  就是靠着日复一日,一点一滴的积攒。

  无法开源,这时候的老百姓只能把节流做到极致。

  等王彩霞走进来,给林卫东端上一杯热水。

  他又扭头吼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就订了亲的新姑爷头回上门,你让人吃这个?”

  “去地窖把白面拿出来!然后再卧两个鸡蛋!”

  说着,又让周小白去地窖里面拿珍藏的地瓜烧。

  王彩霞着急忙慌的往厨房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周晓白在旁边捂嘴偷笑,被瞪了一眼,老老实实的去帮忙。

  “坐!”

  林卫东老实坐下。

  这场景和他想象中,一群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氛围,相去甚远。

  灶间很快就响起了剁菜的声音。

  王彩霞把肉切成薄片,然后将酸菜丝切成小山。

  把粉条泡发之后,就起锅烧油。

  鱼也被开膛破肚,抹上粗盐。

  里面塞了葱姜,放在蒸笼上蒸熟。

  “卫东。”

  周德旺的声音让林卫东回过神来,只见他用烟袋锅敲着桌面:

  “钱得省着花,你毕竟一个人在乡下,不知道柴米贵。”

  “您说的对,待会儿做完了饭给二哥留一份送过去吧?”

  “就当是谢礼,今天二哥来找我,说是要给我搭个棚子。”

  “搭个棚子,要个屁的谢礼,我让老三老四和老五明天也去帮忙。”

  “他一个人顶啥用?老二媳妇儿也是个不懂事儿的。”

  “唉呀,这儿子大了,娶了媳妇儿,没那么听话了。”

  老头说话间又咳嗽起来,这时周晓白把酒放到桌上。

  他嫌弃的把人赶到厨房,声音变得低沉。

  “晓白是家里最后一个孩子,她娘怀她那年,正好家里没什么吃的。”

  “上午大家还在地里干活,下午她娘就生了。”

  “这丫头生下来才四斤多重,跟个小猫似的。”

  厨房里,灶里面燃烧的火光,把周晓白的身影投在门帘上。

  像是一幅模糊的剪影。

  老头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惆怅:

  “你们城里人讲究什么……什么爱情?”

  “我不懂,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咱们庄稼人,就认一个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得让晓白吃饱穿暖,晓得不?”

  “肯定的!”林卫东回答的斩钉截铁。

  厨房里传来惊叫,似乎是王彩霞低声埋怨。

  隐约能听见“油放太多了”之类的话。

  周德旺又变得不满:

  “多放点油!没看姑爷带了那么大块肉吗?”

  转头对着林卫东点了两下:

  “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抠门惯了,你别见怪。”

  “不过以后晓白嫁给你,有什么事儿你们得商量着来。”

  “她毕竟是要嫁给你当媳妇儿的,不是当牲口,你可不能太苛待她。”

  林卫东自然满口答应,只是心里却有些好笑。

  这些道理,老头心里跟明镜似的。

  在这里叮嘱他要疼周晓白,可也没见他对自己的媳妇有多好。

  天天对王彩霞吆五喝六,动辄训斥。

  周晓白是他的女儿,他当个宝贝似的,希望他能对女儿好。

  难道王彩霞不是别人的闺女?

  说不定王彩霞,当初也是家里的宝贝闺女哩。

  只能说这世间,别人从来就很难将心比心,换位思考。

  像他这样的老一辈,可太多了。

  有些婆婆,对儿媳妇儿横挑鼻子竖挑眼。

  可轮到自己家女儿,却是百般挑选,生怕遇到一个恶婆婆。

  没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桌。

  除了白米饭,还有酸菜粉条炖猪肉。

  一条清蒸鱼,一碗金黄的鸡蛋羹。

  周满囤,还有周智勇和周向阳也出来吃第二顿。

  只是不管是他们也好,还是王彩霞和周晓白这两母女。

  都被周德旺赶到里屋去了。

  “咱家的规矩,来了贵客,女人和没成家的人,不能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