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蓦然一静,众人下意识的看过去,说话之人正是一脸愤怒的的李泰。

  李泰胖乎乎的面容有些扭曲。

  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这位大侄子早就被他千疮百孔了。

  他心里气急败坏。

  米萨德的这个骗局,可把他给坑惨了。

  让他在父皇面前极其失分,还要损失一大笔钱。

  最重要的是,这大侄子明明知道些情况,不提醒百姓就算了,连他这个四叔也不吱声。

  他落入如今这个局面,大侄子要负责任啊。

  李泰的表情落入众人眼中。

  在场的官员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如何猜不出李泰内心的想法,当下只觉得这位魏王着实不识大体,没有器量,忍不住微微摇头。

  李世民眉头紧蹙,目光难掩失望的看着李泰。

  曾几何时,这位魏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也曾寄予厚望,如今看来,着实愚蠢了些。

  殿内颇为安静。

  李易摇头晃脑,一脸无辜。

  “四皇叔,你此言差矣。”

  “在骗局未出现破绽之前,所有人都坚信这不是骗局,而是他们的发财路,我要是这时候站出来说这是骗局,又有谁会信呢?”

  “恐怕到时候便是连四叔都会觉得我是来拦你的财路,更不可能听我所言,放弃兴盛号。”

  “到时候说我妖言惑众,扰乱民心,那我还真是百口莫辩。”

  李泰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李易说的是实话,但问题是他心里极为不甘,他可是做了几个月的美梦,到现在就成烂摊子了。

  既没有拿到钱,也没有博得父亲的喜欢,简直是一无所有。

  李泰咬了咬牙,便又听到李易毫不客气道。

  “何况,四皇叔可是我大唐堂堂的魏王殿下,难道还要我一个孩子教导你该如何行事吗?”

  “四皇叔向来以智慧出众,我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与那米萨德朝夕相处,竟然看不出来?”

  “是四皇叔看不出来,还是四皇叔装作看不见,实则是另有图谋?”

  这话落下,顿时气的李泰脑袋嗡嗡作响,小眼睛瞪的溜圆。

  “你的意思是,本王这个魏王也通夷?”

  李易摊开手。

  “是四叔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李泰胖乎乎脸庞颤动,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这小兔崽子,太**能给他泼脏水了。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便听李世民眸中寒光凛冽,声音低沉却蕴**雷霆之怒,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

  “魏王!”

  “关中生民二十万,一百六十万贯血汗钱,尽悬于此骗局之上!此非小过,乃是滔天之祸!稍有差池,便是万民沸腾,社稷震荡!”

  “易儿洞察奸佞于未然,智擒元凶,追缴赃款,消弭大祸于无形!此等思虑深远、为国纾难之举,朕心甚慰!此乃真正心系社稷、护我黎庶!”

  “而你!身为大唐亲王,受万民供奉,不思为国分忧、为民谋福,反与奸商沆瀣一气,为其张目!”

  “事败之后,不念己过,不思补救,竟还有颜在此质疑功臣?!”

  “易儿不过总角之年,尚知‘民惟邦本’!尔等俸禄取自百姓,权势源于万民,岂容尔坐视民瘼,甚而与民争利、陷民于水火?!”

  “非但无功于国,反引此泼天大祸!丢尽天家颜面!这是亲王该有的担当吗?!还不给朕滚下去闭门思过!!”

  李泰被骂的脸上血色尽褪,满脸苍白。

  一时间,摇摇晃晃,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这次在父皇面前是彻底完了。

  “是,父皇。”

  .....................

  半日后。

  长安城,万年县衙门外,颇为吵嚷,仿佛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

  衙门外拥堵着成百上千个百姓,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十几岁的少年,还有一些挽着发髻的妇人。

  他们的脸上带着悔恨、痛苦,身上又隐隐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像是沉默中即将爆发的火山。

  衙门内。

  一众捕快颇为犹疑的看着堂下坐着的上官。

  万年县令孙谷面露两难之色。

  旁边的文吏忍不住道。

  “孙县令,外面这堵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若是不尽快处置,那恐怕接下来容易酿成大祸。”

  孙谷眼皮跳了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又如何不知,只是这真是无妄之灾。

  这兴盛号诈骗,分明是民间愚夫愚妇受骗,他身为县令,自当为他们做主,去捉拿这米萨德。

  但是现在这米萨德人都跑没了,要他一时半会去哪找去?

  偏生这些百姓们一个都不愿意走。

  孙谷当然知道他们是因为押上了身家性命,全部财产,所以才如此迫切。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出门。

  这帮百姓在他眼中,简直如同赌输了的赌徒。

  只要轻飘飘一根稻草,就能将其彻底压垮。

  若是他跑出去告诉这帮百姓,米萨德现在人影都看不见,这些百姓说不得愤怒起来,把他活活撕了。

  孙谷唉声叹气,只觉得这京官真不好当。

  他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只觉得腿都有些麻了。

  孙谷缓缓起身。

  “走吧,随本官出去。”

  其余的一众文吏和捕快也是脸色沉重。

  他们跟着孙谷走到衙门大门处,刚刚准备打开大门,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孙谷等人顿时一惊,面面相觑。

  “这帮刁民要造反?”

  ............

  衙门外。

  大批的官差让出一条道来。

  身着紫袍的张柬面对着数以千计,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的百姓们,也是心里一惊,当下沉声道。

  “米萨德已被逮捕,尔等手持契约者,三日后来衙门处,衙门与尔等兑换本金!”

  衙门外的百姓们顿时瞬间呆住,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上却是陡然绽放出希望的光泽,以及一丝丝不敢置信。

  成百上千的百姓全都保持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被某个消息砸晕了头。

  或许他们早已经放弃,之所以在衙门外徘徊,不过是因为内心的悔恨让他们无言回去面对自己的亲人、爱人。

  但是,没想到,这忽然出现的大官,居然说那骗人的洋夷被抓住了!

  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质疑道。

  “真的抓住了吗?”

  “你们这些当官的该不会是糊弄我们,想骗我们先离开吧。”

  张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计较,声音威严而又严肃。

  “本官乃京兆尹张柬,三日前兴盛号商人米萨德企图携款潜逃,被皇长孙殿下抓住,如今皇长孙殿下已经拷问出赃款,三日后会将钱还给你们。”

  “此事已由陛下亲自下旨,必然给受骗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皇长孙殿下?!

  圣旨?

  张柬的话落下,犹如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入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轰!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砸在早已濒临崩溃的百姓心头。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百姓们顿时沸腾起来,脸上满是震惊与惊喜。

  “皇长孙殿下?!”

  “陛下下了圣旨?!”

  “骗子被抓住了?!”

  “钱……钱能拿回来了?!”

  “太好了!”

  巨大的声浪猛然爆发开来,无数难以置信的惊呼、倒吸冷气声、尖锐的呜咽和语无伦次的狂喜嘶喊混合。

  先前那个质疑“当官的是不是糊弄人”的年轻男子眼里先是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芒,随即这光芒迅速被汹涌而出的滚烫泪水淹没。

  他张着嘴,想高呼一声“苍天有眼”或“皇长孙万福”,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整个人像一截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上。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死死攥住契约,仿佛要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机会,瘦削的肩膀剧烈而又无声地耸动着,压抑了太久的悲怆与此刻的狂喜化作无声的恸哭。

  旁边的几个中年汉子此前还强撑着站在一起,互相安慰。

  当听到“皇长孙殿下”和“圣旨”时,他们紧绷的神经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骤然崩断。

  其中一人猛地捂住脸,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尘土微扬。

  “爹、娘,咱们的钱能回来了。”

  另一个则如同醉酒般踉跄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咚的一声侧倒在地,蜷缩起身体,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积蓄了数日的恐惧、焦虑和此刻如洪水般冲垮堤坝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力气。

  成百上千人不断有人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失力跪倒、瘫软、扑伏在地哭嚎。

  这笔钱对富人而言,连一顿饭钱都算不上,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爹**棺材本,家里的压箱底,甚至是妻子的嫁妆。

  如今失而复得,简直是天大的的欢喜。

  这时,忽然有人高举着手中攥得发皱、甚至被汗水泪水浸透的契约,对着皇宫方向胡乱地作揖叩拜,口中高呼。

  “陛下圣明!”

  “皇长孙殿下万福!”

  他的话顿时引起了这成百上千的百姓们的共鸣,上千人异口同声高呼起来。

  “陛下圣明!”

  “皇长孙殿下万福!”

  千人发自内心的声音汇聚,声势浩大,响彻长安。

  便是不远处的张柬也为之动容。

  这位皇长孙殿下真是做了一件惠及万民、天大功德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