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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远山夫妇就收拾好了行李。

  四个孩子还没睡醒,被轻轻抱上提前联系好的吉普车,小脸上带着未散的睡意,顾小草攥着安千千昨晚给她缝的布娃娃。

  安千千和司承年送他们到村口老槐树下,司承慧拉着安千千的手,眼眶微红:“千千,承年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们写信。”

  顾远山坐在轮椅上,对着司承年郑重点头:“老弟,好好养病,京市的宅子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捎信。”

  吉普车缓缓开动,安千千和司承年站在原地,一直望着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转身回家。

  院里还留着孩子们玩耍的痕迹,布娃娃的线头落在石阶上,安千千弯腰捡起。

  走了,都走了。

  也好的,这四个孩子本来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日子在春耕夏耘中悄然溜走,转眼就到了夏季。

  安家村的桃林里,粉嫩的桃子挂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远远望去,像一片粉色的云霞,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

  这是桃厂开办以来的第一批收成,全村人都盼着这一天。

  安千千早就忙开了,天不亮就带着村里帮忙的妇女们去桃林摘桃。

  她穿着轻便的粗布衣裳,动作麻利地抬手摘桃,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里,生怕碰坏了果皮。

  司承年站在桃林埂上,看向忙碌的安千千,高声喊:“媳妇儿,先歇会儿!跟大伙商量个事!”

  安千千擦着汗走过来,周围帮忙的妇女也围了上来。

  司承年清了清嗓子:“今年桃子多,光靠供销社收鲜桃不行。去年我们做的桃干能卖到腊月,今年不如多弄几样:鲜桃挑出三成好的,剩下的做桃干、桃酱,再试试用糖腌桃片,这样能存到冬天,还能卖上价。”

  “做这么多,能卖出去吗?”

  王婶有些担心,现在的农村,“加工品”还是新鲜事,大伙怕砸在手里。

  虽然去年卖得不错,但是也并不是收益大到让大家都红眼。

  今年又要创新,但创新就意味着可能没钱了。

  要是像去年一样稳定有收益,那也没必要改动啊。

  司承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是顾远山上个月从京市寄来的信:

  “你们看,我大姐夫在信里说,京市现在能摆‘自由市场’了,还说他们邻居在机关食堂当采购,想要我们这种没打农药的土产。我们把桃干、桃酱装成小罐,贴上‘安家村’的红纸条,让远山帮忙试试水,说不定能卖到京市去!”

  这话一出,大伙眼睛都亮了。

  安千千立刻接话:“我看行!最好是我们成立品牌,这样以后别人买东西都会认准我们安家村的。”

  品牌意识虽然一部分人有,但还没有那么强烈,毕竟以前都是看别人做,现在没想到安家村的人也能自己做了。

  因为司承年准备充足,虽然有部分人并不满意,但碍于他是厂长,也阻碍不了什么。

  当天下午,司承年就写了信给顾远山,附上桃干、桃酱的样品清单,特别提了“无农药、土法制作”。

  如今这些东西,正是机关单位、大院家庭稀罕的“绿色吃食”。

  信寄走的同时,桃厂的加工作业也开了起来:

  晒场上搭起竹架,挂满切好的桃片;

  灶房里垒起临时土灶,砂锅咕嘟咕嘟熬着桃酱,香气飘满半个村子。

  半个月后,顾远山的回信从京市寄到,信封里还夹着一张汇款单。

  信里说:“机关食堂订了 50罐桃酱、30斤桃干,还问能不能长期供;我把你们的鲜桃样品送了几箱给外贸局的老战友,他们说可以试试走‘地方特产’渠道,往京市的友谊商店送!”

  司承年拿着信,手都在抖。

  友谊商店!

  那是现在这个年代能买到进口货的地方,自家的桃子能送进去,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立刻召集村民开大会,把信念给大伙听,最后拍板:

  “从今天起,我们桃厂就叫‘安安桃厂’,鲜桃箱上印上采摘时间,加工品罐子里放张纸条,写着‘土法制作,无添加’。下个月我让千千去趟京市,跟着大姐夫跑跑渠道,以后我们的桃,不仅要卖遍县里,还要让京市人都知道‘安家村’的名字!”

  安千千看着司承年眼里的光,想起去年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心里满是感慨。

  原身的命运被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真好。

  她悄悄把顾小草之前寄来的京市地图铺在桌上,在“友谊商店”“机关大院”的位置画了圈。

  安家村的桃子,终于要顺着这股风,从深山沟里,吹到千里之外的京市,吹成一个能让人记住的名字。

  秋收前,第一批贴着“安安桃厂”标签的桃制品,通过火车运到了京市。

  顾远山亲自去车站接货,看着印着红纸条的箱子,笑着给司承年拍了封电报:“京市已收,反响极好,速备第二批。”

  电报送到安家村时,司承年正指挥着村民给鲜桃套上泡沫网。

  那是他托人从县城废品站淘来的包装,能减少运输损耗,为接下来的京市鲜桃供应做准备。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直到最后一批桃酱的罐子刚贴上“安安桃厂”的红标签。

  立秋一过,村口就来了辆挂着“县矿产局”牌子的吉普车。

  穿着中山装的干部踩着尘土走进桃厂晒场,身后跟着两名扛文件袋的年轻人,老远就朝司承年喊:“司厂长,耽误你一会儿,有重要政策要传达!”

  司承年拄着拐杖迎上去,安千千也擦着手从灶房出来。

  干部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地图,指着安家村后山的位置说:“去年顾远山同志勘探的矿脉,经省里鉴定是中型金矿,下个月就要正式开采。按照《矿山安全规程》,以矿点为中心,半径三公里内都得划为安全区,安家村正好在范围内,必须整体搬迁。”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塘,晒场上的村民瞬间围拢过来。

  王婶攥着手里的桃干筛子,声音发颤:“搬?往哪儿搬?这刚收完桃,桃厂正红火呢!”

  干部早有准备,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叠纸:“县里定了两个方案,自愿选择。一是集体安置到县城东郊的新村落,每户分三间土坯房,按人头补口粮。成年人每月三十五斤,孩子二十斤,补满一年。二是投亲靠友,县里给每户发三百块安置费,以后按城镇户口算粮油关系。”

  三百块在这个年代可不是小数目,但安家村人大多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哪舍得离开。

  安父挤到前面问:“那我们的桃林呢?桃厂的家当怎么办?”

  干部翻到文件最后一页:“集体安置的,桃林由县农场接管,桃厂设备折价卖给农场,钱款分给村民;投亲靠友的,桃林和设备也按价折算,一并算进安置费里。另外,金矿招工优先考虑安家村村民,男劳力每月工资四十二块五,还发劳保用品。”

  消息传开,村里炸开了锅。

  当晚各家各户都亮着灯商量,司承年家更是挤满了人。

  大哥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去县城好是好,可新村落离县城远,桃厂没了,以后靠啥活?”

  大嫂戳了戳他:“金矿招工多稳当,每月四十二块比种桃强!就是舍不得这宅子。”

  安父有些迟疑:“现在桃厂才开一年,我们一切都刚进入正轨,牌子也打出去了。要是我们放弃了,桃厂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安千千没说话,顾远山前两天发来了电报,说司家的祖宅已经在走归还手续了。

  如果还回来,司承年和她大概率是要回去京市的。

  接下来几十年都是国家快速发展的时候,去京市确实可能比现在留在安家村更合适。

  主要是这个政策不是村民闹几下就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