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砚指尖还残留着她耳廓的微凉,听她垂着眼没应声,也不催促,只顺着方才的话头,又添了句实在的嘱咐。

  “你药囊最底层,该还剩些晒干的合欢花。夜里若翻来覆去歇不安稳,就取两朵用温水泡一盏,能缓些乏。”

  他说的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殿内炭盆里跳动的火苗。

  叶卿棠这才抬头看他,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药囊上,显然是之前掂那囊子时,就记清了里面的物件。

  耳尖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悄悄泛了上来,叶卿棠攥着药囊系带的手指紧了紧,低声应了句。“谢谢你,傅……傅怀砚……我知道了。”

  傅怀砚见她应下,才缓缓直起身,理了理锦袍下摆沾着的炭灰,又扫了眼桌上那碗只动了几口的粥,终究还是补了句,“哪怕没胃口,也多少再吃两口。夜里守着,空着肚子撑不住。”

  话落,他便转身要往门外走,廊下的宫灯恰在此时被夜风吹得晃了晃,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刚要跨出门槛,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小宫女带着喘息的呼喊。“叶姑娘!叶姑娘!”

  两人皆是一顿。

  傅怀砚先回过身,就见方才在偏殿伺候的小宫女跑得满脸通红,鬓边碎发都汗湿了,手里还攥着块皱巴巴的帕子,一进门就急声道,“叶姑娘!昭华宫那边来传话,贵妃娘娘醒了,指名要见您呢!”

  “醒了?”

  叶卿棠心头猛地一紧,方才松下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药囊。

  傅怀砚眼疾手快,伸手在她臂弯处扶了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素色寝衣传过来,稳得让人安心,他低声。

  “别急,先稳着神。”

  叶卿棠定了定神,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子,飞快地将药囊系回腰间,指尖扣着囊口的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贵妃娘娘除了想见我,还有别的话吗?比如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小宫女喘着气摇头。

  “来传话的姐姐没细说,只说娘娘醒了以后,喝了小半盏参汤,精神看着还行,就是一直念着您的名字,让您赶紧过去。”

  叶卿棠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就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手腕却被人轻轻攥住,傅怀砚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方才搭在臂弯的素色披风。

  “夜里风凉,披上。”他将披风递到她面前,指尖没再碰她的手腕,只垂着眼道,“我在偏殿等着,若有需要,让宫人来通传一声就好。”

  那披风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夜露气息,却又被炭盆烘过,暖得刚好。

  叶卿棠接过,指尖蹭过他的指腹,飞快地拢上披风,系好带子,才抬头道:“多谢。”

  这一次,她没再叫“傅丞相”,也没叫“傅大人”,只轻轻说了句“多谢”,却比任何称呼都更显妥帖。

  傅怀砚眼底的光软了软,抬手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挡住颈间的风:“去吧,我在。”

  叶卿棠“嗯”了一声,转身跟着小宫女快步往昭华宫去。

  宫道上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滑,她走得急,鞋尖偶尔蹭到石板缝里的草屑,却半点不敢慢,廊下的宫灯一路往后退,暖黄的光落在她身上,将披风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昭华宫门口时,就见守在殿外的婆子早已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盏温着的参茶,低声道:“叶姑娘,娘娘刚又喝了点参茶,这会儿正靠在软枕上等着呢,太医刚把过脉,说脉象比醒时又稳了些。”

  叶卿棠松了口气,接过参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掌心,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缓了些。她理了理披风的下摆,将药囊往身后挪了挪,才跟着婆子轻轻推开了昭华宫的内殿门。

  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却已没了白日里浓重的血腥气。

  贵妃靠在铺着软垫的拔步床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比白日里多了点血色。

  贵妃望见她进来,原本半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想抬手招呼,指尖刚动了动,就被产后的虚乏拽得落回锦被上,只余下眼底那点真切的光亮,牢牢锁在叶卿棠身上。

  她靠在软枕上,胸口微微起伏,说话时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一字一句都透着郑重。

  “你就是叶姑娘?”

  叶卿棠连忙上前两步,在床前一尺外站定,微微躬身行礼。

  “臣女叶卿棠,见过贵妃娘娘。”

  “快免礼。”贵妃轻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素色披风上,又扫过她垂在身侧的手。

  贵妃声音更柔了些,“我方才昏昏沉沉时,总听见宫人们在耳边说,是你握着金针,守了我大半个时辰,才把我和皇儿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她说着,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身旁伺候的宫女连忙递过参茶,她只抿了一小口,便又抬眼看向叶卿棠,眼底已凝了些湿意。

  “我先前从没见过你,却蒙你这样舍命相护。你可知,方才产婆说‘母子俱危’时,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也护不住这孩子了。是你来了,才让我有了念想,有了撑下去的力气。”

  叶卿棠垂着眼,声音沉稳却温和,“娘娘言重了。臣女只是尽医者本分,况且有陛下的嘱托,有太医院的药材支撑,还有宫人们尽心照料,才能稳住局面。娘娘能撑过来,说到底是您自己心志坚韧,舍不得小殿下。”

  “你倒会宽慰我。”

  贵妃轻轻笑了笑,笑意里却藏着真切的感激,她抬手摸了摸身侧襁褓的边缘,刚降生的小皇子正裹在里面,此刻正睡得安稳,呼吸匀净。

  “可我知道,若不是你敢用那金针,敢在危急时拿主意,我和皇儿早就没了性命。这份恩情,不是一句本分就能带过的。”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叶卿棠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往后你在宫里,若有任何需要,只管跟我说。我虽在后宫,帮不上你朝堂上的事,但护着你安稳,总还能做到。这份情,我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