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衣角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这时候已近子时,傅怀砚怎么会来?

  白天在紫宸殿分手后,他便再没露面,原以为他该回府了。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素色的软缎寝衣,料子虽干净,却终究是宫里备下的常服,领口还松着半颗扣子,连忙伸手把扣子系好,又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才应声,“请傅大人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傅怀砚的身影先映在地上,逆着廊下的宫灯,轮廓显得有些沉。

  他穿的还是白天那件藏青锦袍,只是肩上落了点夜露的湿气,鬓角也沾了丝凉意,显然是在外头站了会儿。

  进门时,傅怀砚的目光先扫过屋中的炭盆,再落在叶卿棠身上,没说话,先抬手解了搭在臂弯的素色披风,随手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厮,动作间带着惯有的沉稳。

  “贵妃娘娘情况如何?”

  他开口时,声音比白天低些,带着点夜气的清冽,没绕虚礼,直接问起正事。

  叶卿棠指尖还攥着方才叠衣时留下的褶皱,闻言松开手,走到炭盆边的椅子旁坐下,声音还有些未散的沙哑,“方才去看过一次,脉相比傍晚稳些,呼吸也平了,就是身子虚,还在睡。夜里让宫人盯着,有动静会立刻来报。”

  傅怀砚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药囊上,那青布囊就放在小几上,边角还沾着点未洗干净的淡红痕迹,是白天在产房里蹭到的。

  他又看向她的手,方才换衣时她自己没注意,掌心那道掐出来的红痕还明晃晃的,此刻正随着她握杯的动作,微微泛白。

  “你没歇着?”

  他问,目光扫过桌上只动了几口的粥碗,碗沿还留着点粥渍,显然没吃多少。

  叶卿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想起粥还在那儿,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刚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倒是傅大人,这么晚了怎么会过来?”

  “陛下留了话,让太医院这边多盯着些,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要递补的药材。”

  傅怀砚说这话时,视线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苗上,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盆沿,烫得微微缩了缩,才又补充道,“顺便来问问你的情况,白天耗了那么大的力气,夜里若缺什么,尽管跟宫人道。”

  叶卿棠愣了愣,没料到他会提这个。

  白天在昭华宫,她满脑子都是止血、正胎位,根本没顾上自己,此刻被他一提,才觉出后颈的酸痛又上来了,连带着太阳穴也隐隐发涨。

  叶卿棠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口,压下那点晕眩,摇摇头:“不用麻烦,宫里都备齐了,方才还温了姜茶,挺好的。”

  傅怀砚没再说话,目光落在她鬓边,那缕白天被他拂过的碎发,此刻又垂了下来,沾在耳后,露出一截冰凉的耳廓。

  他抬手想替她拂开,手到半空又顿住,转而拿起小几上的药囊,轻轻掂了掂,声音放得更轻:“这里面的金针,我记得你第一次给我施针引毒的时候用的也是这套金针吧?”

  “嗯。”

  叶卿棠点头,看着他指尖捏着药囊的系带,青布被他捏出一道浅痕,“这套金针是我常用的。”

  他把药囊放回原位,指尖无意间碰到她放在旁边的手,她的手还带着点凉,他顿了顿,很快收回手,转而看向窗外。

  “夜里风大,殿门别开太宽,免得着凉。若贵妃那边有情况,不用硬撑,我在附近的偏殿等着,让人去通传一声就好。”

  叶卿棠抬头看他,他侧脸对着灯光,下颌线绷得很直,却没了白天在紫宸殿时的强势,反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妥帖。她心里微动,轻声道:“多谢傅丞相费心,不过应该不用了,我守着就好。”

  傅怀砚听见“傅丞相”三个字时,脚步顿了顿,原本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宫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几分朝堂上的冷硬,眉峰轻轻蹙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顺耳的话,语气却没带半分苛责,反倒掺了点无奈的软意:“傅丞相?”

  他往前走了半步,离她更近了些,炭盆里的火苗映在他眼底,跳动着细碎的光。

  “还记得在疫区吗?那时疫瘴蔓延得凶,临时棚屋漏着风,我中了瘴毒烧得糊涂,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你蹲在草垛边给我施针,可不是这么叫的。”

  叶卿棠愣了愣,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小几边缘的木纹硌得指腹发疼。

  那场景她怎么会忘。

  当时棚屋外满是病患的呻吟,药草快断了,连干净的水都稀缺,傅怀砚烧得浑身滚烫,脉相乱得像团麻,她急得手心冒汗,顾不上什么尊卑上下,凑在他耳边喊“怀砚,撑住”。

  她喊了好几声。后来他清醒了,她再想起那几声直呼其名,总觉得逾矩,慢慢就改成了“傅大人”“傅丞相”。

  此刻被他旧事重提,像被人轻轻戳破了一层客气的薄纱,底下那点不常有的熟稔露出来,让她耳尖悄悄泛了红,垂着眼,“那时情况太急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救你,没顾上规矩。现在在宫里,您是丞相,我总该守礼。”

  “规矩?”

  傅怀砚低低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她垂着的发顶,那缕白天被风吹乱的碎发又落了下来,沾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他抬手,没再犹豫,指腹先蹭到了那缕软乎乎的碎发,轻轻往旁拨了拨,动作慢得像怕惊着她,末了指尖没收回,反而顺着耳廓的弧度,轻轻碰了下她微凉的耳垂。

  叶卿棠耳尖猛地一热,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往侧挪了半分,却没真躲开。他的指尖擦着耳廓滑过去,留下点痒意,从耳尖一直漫到心口。她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没敢抬头看他。

  傅怀砚收回手时,指腹还残留着她耳廓的温度,他轻轻捻了捻,声音放得更缓:“在旁人面前,守礼无妨。但对着我,不必这么生分。”

  他抬眼,目光直直看向她,没了平日的深沉难测,倒多了几分认真:“叫我怀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