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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月色洒在陆府的庭院里,

  将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影影绰绰,竟透着几分狰狞。

  书房的窗还亮着,烛火在风里轻轻晃。

  陆云逸对着桌上一堆卷宗出神,眉头紧锁,似在琢磨其中关节。

  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冯云方的脑袋探了进来,轻声道:

  “大人,沈掌柜来了。”

  陆云逸抬起头,略一怔神:

  “让他进来。”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沈正心躬身轻步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卷妥帖收好的文书,衣角还沾着夜色里的潮气:

  “大人,有收获了。”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才过去四日就有成效,动作倒是快。

  他接过文书,没有立刻翻看,而是示意沈正心:

  “坐吧,喝口热茶,慢慢说。”

  沈正心连忙拜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房门再次打开,木静荷端着两盏热茶走进来。

  见到沈正心,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沈正心见到她,却面露震撼,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心神骤然狂跳,

  传闻竟是真的!

  这位在京畿声名远播的木掌柜,居然真的是大人的外室!!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捧红秦淮河上的女子,不过是博人仰慕,

  而大人轻描淡写,就将这般人物留在身边,沈正心忽然觉得有些自嘲。

  木静荷将茶杯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沈正心猛地回神,连忙起身躬身一拜:

  “见过木掌柜。”

  木静荷表情平淡,微微点头,

  一个帮派出身的掌柜,还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陆云逸挥了挥手,木静荷缓步退下。

  他看向沈正心做了个请的手势,才翻开文书,一字一顿地细看。

  文书上详细记录着苏晚与许观的一言一行,连二人的神态动作都未曾遗漏。

  越看,陆云逸的眉头皱得越紧,神色渐沉,却并无半分意外,

  更多的是印证猜测后的凝重,

  如今大明的读书人圈子,从来绕不开翰林院,更绕不开那几位大学士。

  尤其自己那位师公,身为天下读书人魁首,

  手上可不算干净,以后还有科举舞弊的后例在。

  “大人?”沈正心见他半天不语,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陆云逸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沉思,随即恢复沉稳:

  “你做得很好,这些消息很关键。”

  他将文书放在桌上,指尖点了点何子诚三个字:

  “有没有查到许观与他在科举前的往来?”

  沈正心连忙点头:

  “回禀大人,查到了,

  许观在乡试、会试之前,曾在明道书院借读,何大学士确实亲自指点过他的功课。”

  陆云逸点了点头,若是没记错,会试的出题者正是何子诚,

  至于殿试的阅卷官,何子诚更是其中之一。

  这般层层关联,哪有巧合可言?

  “你做得很好,这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

  陆云逸话锋一转,

  “那个苏晚,让她尽快离京,别让人察觉端倪,

  你的收尾工作也得做好,不能留下痕迹。”

  沈正心见他夸赞,腰杆挺得更直,连忙补充:

  “大人放心,苏晚明日一早便让她离京,走水路回苏杭,

  属下已经安排好人跟着,路上不会出岔子。”

  陆云逸从桌角拿起另一卷文书,这是锦衣卫刚送来的,

  上面记录着许观近日的言谈举止,比沈正心的调查更细致。

  “看看这个,锦衣卫这几日也在查许观,比对一下有没有疏漏。”

  沈正心接过文书快速翻看,越看越心惊,里面竟有不少他没查到的细节。

  片刻后,他将文书递回去:

  “大人,没有疏漏,锦衣卫的记录比小人的更详尽。”

  陆云逸揉了揉眉心,只觉太阳穴发紧。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逆党作乱,

  如今却牵扯出文臣、武将、勋贵,连读书人和科举都沾了边,局势越来越复杂了。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陆云逸挥了挥手。

  沈正心连忙起身躬身:

  “大人,那小人告退。”

  “对了,那电梯用着如何?”陆云逸忽然问起。

  沈正心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点头:

  “大人,小人从未想过世间还有此等神物!

  应天商行五层楼高,不用爬楼梯就能上去,真是闻所未闻!

  等小人的茶馆装上电梯,那些大人定然会常来光顾。”

  陆云逸笑了笑:“好用便好。”

  “小人告退。”

  沈正心退出书房后,木静荷走了进来,顺手将敞开的窗扇拉上些,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气,吹得烛火不住摇晃。

  她拿起桌上凉透的茶盏,轻声道:

  “时辰不早了,大人还不歇息?”

  陆云逸抬了抬眼,将手中文书丢在桌上,靠着椅背将椅子向后一蹬,

  木静荷顺势坐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大人,这位沈掌柜是您的人?”

  “嗯,两年前帮过他一次,算是个有能耐的。”

  木静荷嘴角勾起一抹古怪:

  “大人,这位沈掌柜的底细,京里做买卖的人多少都知道些,

  他有个怪癖,最喜欢把秦淮河上的花魁往高了捧。”

  陆云逸**着她柔软的胳膊,问道:

  “什么意思?”

  “就是铆足了劲把那些女子捧到人人艳羡的位置,再让她们乖乖依附自己。”

  木静荷觉得胳膊发痒,将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压得更低,

  “去年秦淮河有个叫柳盈盈的,原是小戏班的,被他看上了。

  他又是请名师教琴棋书画,又是在各大茶馆酒楼挂她的诗画,没半年就成了秦淮河头牌,多少商贾学子想求见一面都难。”

  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可柳盈盈本就是他的人,所谓的清高自持,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去年有个外地赶考的学子倾慕柳盈盈,时常去茶馆拜访,

  沈正心竟故意与柳盈盈在屋内行事,还让声音传了出去。

  那学子悲痛欲绝,差点跳了秦淮河。”

  “哦?”

  陆云逸愣在当场,他原以为沈正心是个正经人,

  当年三贤帮困苦时,还能好好照顾弟兄和家人,没想到还有这等过往。

  “他这是什么毛病?为何要这么做?”

  木静荷眉头一挑,轻声道:

  “坊间传闻,沈正心没发迹时,娶了个糟糠妻,两人过了几年苦日子。

  后来他在京城混出模样,本想好好过日子,

  结果他那发妻,跟着一个穷秀才跑了,那秀才没钱没势,

  就凭着能写两句诗,把人拐走了。

  大概是这事刺激了他,从那以后,

  他就专挑有点才情、看着清高的女子下手,

  先让她们离不开京里的繁华,再让她们俯首帖耳。”

  陆云逸面露讶异,竟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见他这副模样,木静荷挑了挑眉,脸颊微红,声音呢喃:

  “大人,妾身伺候您时,您有没有这等感觉?”

  “什么?”

  木静荷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

  “柳盈盈、苏晚那等人,不过是被风流书生垂涎,

  妾身好歹也是妙音坊的掌柜,家财万贯,哪个达官显贵不垂涎?

  可妾身只中意大人您,旁人连您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只要大人愿意,妾身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红晕从胸口爬至脖颈,再到耳垂,

  原本清冷的眼神里,渐渐填满了柔媚,

  舌尖轻轻在唇边滚动,模样**至极。

  陆云逸心中一动,这么一想,倒真有几分不同的刺激。

  他看了看窗外夜色,

  没再多说,伸手将木静荷抱起来,放在桌上,

  木静荷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嘴角的妩媚更浓,脸颊也愈发滚烫。

  天刚蒙蒙亮,晨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陆云逸已起身,换了件黑色长衫,整个人神清气爽。

  木静荷还靠在床头,青丝散在枕上,眼中带着几分疲惫。

  见他整理衣襟,她轻声道:

  “大人.不多歇会儿?时辰还早呢。”

  陆云逸回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放低:

  “你先歇息,我有事要办。”

  木静荷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看着他转身走出房门。

  府门外,晨光里裹着深秋的寒气。

  街上只有几个早起的货郎,挑着担子往府东街的集市去。

  陆云逸一行人没有骑马,

  而是在城中绕了几条小巷,确认甩开所有跟踪后,

  才上了一辆新马商行的马车,往城北而去。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城北泽阳街。

  这条街多是普通民房,矮墙黛瓦,

  不少人家门口挂着玉米、干辣椒串,透着烟火气。

  陆云逸走到十二号门前,门上没挂匾额,只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

  他抬手敲门,节奏是三短两长。

  门很快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探出头来。

  他穿着粗布短衫,眉眼间带着青涩,却透着股机灵劲,

  见到陆云逸,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侧身让开:

  “大人!快请进!”

  这年轻人是吕晨,陆云逸旧部吕明心的儿子,

  去年来到京城,在明道书院求学。

  陆云逸走进院里,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火,靠墙摆着一张石桌,上面还放着没收拾的笔墨纸砚。

  吕晨关上门,转身对着陆云逸,右手猛地攥紧拳头,斜斜抬至胸前,拳面正好抵着肩头。

  陆云逸也照着做了一遍,动作利落,眼神里多了几分怀念。

  吕晨见他回应,当即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

  “吕晨,拜见大人!”

  陆云逸伸手将他扶起:

  “不用多礼,我今日来,是为私事。”

  吕晨站起身,神情依旧难掩激动。陆云逸问道:

  “你爹的腿怎么样了?”语气里带着关切。

  提到父亲,吕晨的眼神柔和了些:

  “多谢大人挂心,大夫说恢复得不错,

  如今已能拄着拐杖在院里慢慢走几圈,

  只是每逢阴雨天,腿疾就会犯,疼得厉害。”

  陆云逸点了点头,话入正题: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明道书院的事,

  你在那里读书,有没有查到什么异常动静?”

  吕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进屋,

  不多时捧着一卷麻纸文书出来,递到陆云逸手里:

  “大人,这是一年来明道书院发生的大事,我都记在这里了。

  最近的一件,是关于朝廷迁都的非议,

  书院里的学子和教习们都在讨论。”

  陆云逸接过文书,在石凳上坐下展开来看。

  字迹有些潦草,记录却很详细,

  甚至还写了两名学子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

  他指着那段记录,问道:

  “这也算大事?”

  吕晨看了一眼,解释道:

  “回禀大人,这两人的父亲都在朝为官,

  一个是兵部郎中,另一个是户部经历司的主事。

  属下想着他们的父辈官职都不算低,

  说不定能牵扯出些线索,就记下来了。”

  陆云逸看向吕晨,眼神里满是赞许:

  “做得好,这文书我先拿走,

  这段时间你多留意书院里那些学士的动向,记录下他们的交集,

  连日常言谈举止都别放过,

  有些人的真实意图,往往就藏在随口说的话里。”

  吕晨面露郑重,点头应道:

  “是,大人!属下一定办妥!”

  陆云逸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这银子你拿着,你一个人在京城,别亏了吃喝,

  你爹是个节俭性子,不舍得花钱,别学他。”

  吕晨眼睛一亮,却还是推辞:

  “大人,不用了.您帮我们家已经够多了。”

  “一码归一码。”

  陆云逸将银票塞进他手里,

  “找车夫拉车还要给钱,更何况是做这种事。

  拿着,以后每月我会让人给你送一百两银子,用作开销。

  但你要注意,别太出风头,

  你现在是扬州来的学子,突然有大笔银子,容易引人怀疑。”

  “是,大人!属下记住了!”

  陆云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了,你别送,免得引人注意。”

  吕晨点了点头,送陆云逸到门口,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轻轻关上了门。

  陆云逸离开泽阳街,又绕了几条路,确认无人跟踪,才坐上新马商行的马车,回到陆府马车等候的地方。

  上车后,赶车的冯云方轻声问道:

  “大人,接下来去哪?”

  陆云逸低头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去北市街刘府。”

  冯云方一愣,随即颔首:

  “是,大人。”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热闹的府东街、大工坊。

  等那些暗中跟踪的人重新跟上后,

  马车才缓缓往城北而去,朝着国子监方向行进。

  不多时,马车停在北市街。

  这里比泽阳街热闹许多,紧邻国子监,住着不少学子和进京访友的读书人。

  马车停在十五号门前,陆云逸跳下马车,抬头看向门楣上的匾额,

  刘府二字笔走龙蛇,字体遒劲,

  是刘三吾亲笔所书,笔力入木三分。

  他走上前,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管家打开门,

  见陆云逸衣着朴素却气势不凡,连忙客气地问道:

  “这位公子,请问您找谁?”

  “本官陆云逸,特来求见师公刘大人,劳烦通禀。”

  此话一出,管家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还带着几分谦卑:

  “原来是陆大人!快请进!

  老爷早吩咐过,您来了不用通禀,直接往里走就成!”

  陆云逸脚步一顿,神情有些微妙,随即笑着点头:

  “多谢。”

  刘府的布置简单甚至有些单调,院内种着几棵桂花树,

  虽已过花期,枝叶却依旧翠绿,

  沿着走廊摆着几盆菊花,开得正艳,透着几分雅致。

  陆云逸在正堂落座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一位身着藏青色便服的老人缓步走了进来,头发虽已全白,

  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沟壑纵横,

  老人斑星星点点,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有神。

  正是翰林学士刘三吾,天下文人魁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