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身宽体胖的刘黑鹰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里面有三道小菜,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军卒,手里提着两坛酒。

  刘黑鹰将餐盘放在桌上,又将酒接过来放在一侧嘿嘿直笑,

  “云儿哥,升官发财,可得好好庆祝一二!”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动,

  但他便指了指堆在角落的文书军报,虽然经过了几日挑灯夜读,依旧还有许多。

  谁知刘黑鹰却毫不在意,哎~了一声,

  径直将酒坛打开,将杯中的茶水一甩,换上酒水!

  “云儿哥,行军打仗如此辛苦,好不容易等到开花结果,庆祝一番怎么了!”

  说着,刘黑鹰将两个酒杯拿了起来,塞给陆云逸一个,同时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干了!”

  陆云逸神情古怪,但想了想还是将酒水一饮而尽!

  享受一番怎么了!!

  酒杯放下,刘黑鹰即刻斟满,将一双筷子递了过来,

  自己夹了一块腌肉丢入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面露享受。

  陆云逸笑了笑也拿着筷子吃了起来,羊肉入口即化,

  应当是草原正统的羊羔,没有膻味。

  见他也吃了起来,刘黑鹰嘿嘿一笑:

  “云儿哥,这就对了,升官发财不就是为了及时享乐嘛!”

  “你啊你,年纪轻轻沉迷于酒色,小心伤了身体。”

  刘黑鹰却毫不在乎,大手一挥,道了一声“无惧也!”。

  陆云逸不知该说何是好,便随他去了。

  刘黑鹰又是一杯酒下肚,压低声音:

  “云儿哥,张玉刚在找你何事?是封赏的事吗?”

  “那是自然,张玉性子沉默,除了此事还能有什么事?”

  陆云逸淡淡说着,刘黑鹰眼睛却是亮了起来,又凑近了一些:

  “云儿哥,你说张玉去到了燕山护卫,

  这可离北平皇城不远了,离皇城不远也就离青山不远了,

  若是他能在燕王身边取得信任再升升职,

  到北平里任职,说不得就能进入故元皇宫之内,到时候.”

  一时间,刘黑鹰的眼中似乎充满了金光,闪闪发亮,

  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藏在青山内的故元宝藏,金灿灿的黄金似乎此刻就出现在眼前!

  但见陆云逸久久不说话,刘黑鹰满脸遗憾只能无奈一叹:

  “只可惜,宝藏的事不能对外人说,

  而且这张玉年纪也大了,乃半路出家,跟咱们也不是一路人,信不过。”

  “知道就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故元宝藏这么大的事若是随意透露,那咱们可真是老寿星嫌命长,活腻歪了。”

  两杯酒下肚,陆云逸的嘴也贫了起来,而后继续说道:

  “对了,张玉想让他儿子张辅入咱们麾下。”

  刘黑鹰瞪大眼睛,搓了搓手:

  “那感情好啊,儿子在手,老子必然听话。”

  “张辅现在十四岁。”

  刘黑鹰心中的意气风发顿时消弭,整个人萎了下来:

  “这么小,刀都提不动。”

  “哈哈哈。”

  陆云逸笑了起来,宽慰道:

  “不着急,故元宝藏的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日子还长着呢,

  此事最好咱们亲自动手,不能被外人知晓,毕竟这是杀头的罪过。

  况且,我觉得咱们应当将视线投向关外,

  那里虽然是军事重地,但怎么着也比北平皇城好挖。”

  刘黑鹰想了想,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还是得先立功升职,

  等咱们也成了总兵大将军,还不是说挖哪就挖哪,

  对了云儿哥,今日我见到那麓川使臣了,那是真黑啊,比我还黑!”

  “那里天气热,紫外线强。”

  “云儿哥,你又开始说胡话了,我听不懂,快吃快吃。”

  对于此种事,刘黑鹰已经见怪不怪,他连忙往陆云逸碗里夹菜,堵住他的嘴。

  而后又拿起酒杯碰了碰,将酒水一饮而尽,啊了一声,发出感慨:

  “云儿哥啊,你说我爹要是知道我成了卫所同知,还得了世袭千户,他会不会昏过去。”

  陆云逸将一块卤牛肉塞到了嘴里:

  “这才哪到哪,日后立功打仗的机会多了去了。”

  刘黑鹰一下子愣住了,挺直腰杆,眨了眨眼睛:

  “北元覆灭.西南也要掀起战事,眼看就要四海平定了,哪里还有战事可打?”

  陆云逸神秘一笑,目光深邃起来:

  “天宝奴已死,他手中的大印落在了也速迭儿手中,

  北边的草原乱了,如今祸事还停留在草原,

  可迟早有一日会波及到咱们大明,到时候又有战事可打。”

  “天宝奴死了?”

  刘黑鹰一愣,眨了眨眼睛,而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云儿哥,那地保奴呢?

  自从来到京城好像就没怎么见过他,今日礼兵他也未曾出现。”

  “我听李景隆说,他在面见陛下之时口出狂言,被流放到琉球国了.此刻应该已经出发。”

  “琉球国在哪?”刘黑鹰眼中出现迷茫。

  “在东南的海上.”

  “海上?”

  刘黑鹰瞪大眼睛,他是旱鸭子,心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丝同情:

  “那可真够惨的。”

  陆云逸并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转而提醒:

  “不要忘了明日去城内找那家牙行撒泼打滚一番,弥补疏漏。”

  “放心吧云儿哥,明日一早我就去,到时候我就装作怒气冲冲,再多带几个人!”

  陆云逸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一杯一杯地喝着,很快两坛酒就被他们一饮而尽,

  桌上的三道小菜也被吃得精光。

  刘黑鹰此刻只觉得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站起身来:

  “云儿哥,我再去拿两坛酒,你还要吃什么菜?”

  陆云逸脸色也浮现出了一丝醉酒的红润,他摇了摇脑袋,只觉得头颅昏沉:

  “今日便算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应天。”

  “那你呢。”

  “我?当然是看军报文书啊,早些看完早些安生,

  对了,明日我还要去到大将军府上感谢一番,

  顺便打探一下封赏和锦衣卫的事,你早些回来,买一些礼品。”

  话音落下,陆云逸顿时皱起眉头,猛地摇了起来:

  “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去买吧,到时也看看跟踪之人。”

  “封赏,锦衣卫?”刘黑鹰面露疑惑。

  陆云逸出言解释:

  “封赏像张玉那般四处封才正常,哪能上下级分到一个卫所中,那不成了土皇帝了嘛,

  再者,为何锦衣卫穷追不舍,总不能是为了扣缴获这点事吧,

  我总觉得有些隐情,还是旁敲侧击一番为好。”

  如此一说,刘黑应变不再强求,连忙收拾碗筷:

  “那云儿哥你早些休息,我先出去了。”

  “好,去吧。”

  待到刘黑鹰走后,军帐安静下来,

  陆云逸走到一侧洗了把脸,行至桌案后坐下,

  从抽屉中拿出纸笔,目光沉凝缓缓书写。

  陆云逸还是第一次书写家书,

  所以写得尤为慢,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写完四封家书,

  父亲母亲婉怡秋荷一人一封,做完这一切,

  陆云逸长舒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觉得酒劲上涌,头脑有些昏昏沉沉,

  他便站起身,再次洗了把脸,

  而后来到最中央的长桌上,拿出洪武二十年的西南军报仔细查看。

  天边初露曙光,柔和的阳光斑驳地洒在营地上,

  照亮了略显混乱食物残渣遍地都是的营寨。

  陆云逸靠坐在军帐座椅上,身着常服,眉头紧皱,

  眼神专注地盯着手中这份军报,不禁陷入深思.

  自洪武二十年以来,军报上所记载的麓川军队其精锐程度上升了不止一筹,

  从最初的节节败退到后来的有来有回,

  甚至在一些正面战场上都有了胜绩。

  这无不在说明,那位思伦法对于军队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朝廷挑在这个时候动兵,可谓是恰到好处,

  若是再给思伦法一些时日,说不得就是西南心腹大患,要如北元一般举国之力讨伐。

  这时,军帐内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

  一缕阳光穿透帐篷的缝隙,不偏不倚地打在文书上。

  陆云逸愣住了,猛地抬头,

  当他透过军帐缝隙看到那有些深蓝色的天空时,不由得脸色古怪。

  天怎么又亮了?

  陆云逸将手中军报放下环视四周,

  地上散落着无数废弃纸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些墨点,

  正中央的四方长桌上堆满了各式文书,地图用红绳捆扎随意散落

  而在他自己抄录的文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略显潦草.

  陆云逸瞪大眼睛,用力抓了抓头发,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原本还打算好好休息,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夜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阵阵眩晕感传来,

  他连忙拿手撑住身体,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陆云逸心中感叹,幸亏不好女色,

  否则被早早掏空了身体,说不得就会猝死在这儿。

  陆云逸一边调侃,一边收拾军帐,

  不到一刻钟,地上的纸团都被他清扫干净,桌上的文书也被合拢重新归置,

  到了此时,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从桌上拿起四封信件,走出军帐!

  扑面而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使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了刹那间的失明。

  “大人!”

  守候在军帐入口的两名亲卫面露恭敬,将陆云逸从舒适中唤醒。

  陆云逸笑了一声,而后将书信递了过去:

  “将这四封信交给军需官,同今日军卒的家书一并寄出。”

  “是!”

  亲卫接过书信面露恭敬,

  而陆云逸则是带上换洗衣物去沐浴洗漱。

  等他回来,天色已然大亮,

  睡醒的刘黑鹰换上了一身常服等在军帐入口,享受着太阳沐浴,面露享受。

  见他走过来,刘黑鹰连忙露出笑容跑了过来,而后马上愣住了,指着陆云逸的脸:

  “云儿哥,你昨晚又没睡?”

  “你怎么知道?”

  “你的黑眼圈都要比我的要黑了”刘黑鹰小声嘀咕。

  陆云逸将眸子投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发现黑眼圈在何处。

  这时,又有六名身穿常服的军卒走了过来,恭敬叫了一声大人。

  陆云逸看向刘黑鹰:

  “带这么多人去,可莫要惹出乱子,纠缠一二就算了,

  若是你被京兆府衙门抓了,我可不会去赎你。”

  “放心吧云儿哥,我有分寸,现在城门要开了,要不咱们一起走?”

  陆云逸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还要去城内买一些礼物,便轻轻点点头:

  “那走吧”

  “好嘞!”

  不多时,陆云逸与刘黑鹰还有十余名军卒渡河来到了应天城门口,

  此刻城门已经大开,百姓们在此缓缓排队入城,

  城门口有诸多小商贩,此刻尤为热闹。

  陆云逸表情如常,扫视四周,很快他便发现了有几人将眸子投了过来。

  这时刘黑鹰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云儿哥,右边等活的力夫中有两个熟面孔,上次就见过。”

  陆云逸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查看,几乎刹那间就将那二人找了出来,

  而后将他们的脸庞记住,轻轻点了点头:

  “入城吧,昨日出了风头,今日小心一些。”

  很快,几人排队入城,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来到城内,陆云逸刹那间便觉得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投了过来,迅速搜查,

  很快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卖米糕的摊贩上,

  那掌柜四十岁左右,两鬓有些斑白,个子不高,

  此刻正在俯身擦着台面,台面被他擦得很干净。

  陆云逸眉头一挑,眼中闪过疑惑,侧过身子低声问道:

  “右手方向第六个卖米糕的摊贩,上一次你来时他在吗?”

  刘黑鹰一愣,视线抬高装作看向天空,

  很快将那摊贩收于眼底,心中不停思索,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在,上次我与李武在这里分别时,那摊贩也在擦台面。”

  “傍晚?”

  “对,城门要关了。”

  陆云逸冷哼一声,眼中多了几分阴冷:

  “什么米糕能从早卖到晚?他是锦衣卫。”

  “什么?”

  刘黑鹰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吃惊,用余光仔细打量着那摊贩,左思右想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陆云逸解释道:

  “如今城门已经开了许久,百姓们都已入城,

  他还在那里擦台面,做的什么生意?

  米糕不扛饿,大多用作早点,到傍晚来往城门的大多都是百姓,

  他旁边就是卖馒头包子的摊贩,他的米糕卖给谁?”

  刘黑鹰瞪大眼睛,猛然察觉到了不对,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为何自己无法察觉。

  因为他是富贵人家,米糕贵不贵扛不扛饿他根本不需要在乎,想吃便买就是了。

  也因此忽视了傍晚往来城门的大多都是百姓,

  百姓拮据,能省一分是一分,不舍得吃这些东西。

  “刚刚我们进来时,他先看你,而又看我,

  当我看过去时,他又迅速将眸子挪开假装擦台面,伪装精湛但演技拙劣。

  锦衣卫的本领不能低估,想要在闹市中发现异常,要设身处地地站在百姓眼中去看。”

  刘黑鹰面露恍然,连连点头:

  “云儿哥我记住了。”

  陆云逸继续说道:

  “那人虽然故意佝偻身体驼着背,但其肩膀宽阔,说明其并不是整日佝着身体,

  他保持擦拭台面的动作已经许久还不见起身,说明其腰肢有力,远远不像如今这副弱不禁风。”

  刘黑鹰想要将眸子挪动过去细细打量,但陆云逸却拍了拍他的肚子:

  “好了,别看了,再看要被发现端倪了,快些走吧。”

  刘黑鹰有些失望,不禁拍了拍肚子:

  “云儿哥,我走啦。”

  “去吧去吧。”

  很快刘黑鹰带着六名军卒去往中城牙行。

  而陆云逸则带着另外六名军卒在城内兜兜转转,

  最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才在一家古玩店花了一千两银子买到了一匹战马摆件,据说出自宋代。

  此等古物陆云逸自然是看不出真假,但他有法子,

  他将正三品昭勇将军的腰牌亮了出来,还扬言若是假的,就砸了他这店。

  那店家才不情不愿地给他换了一个真摆件,同样一千两。

  陆云逸还在一家茶社中买到了杭州府的龙井茶与净山茶,同样将身份腰牌亮了出来,

  店家原本叫价两千两的茶叶,最后五百两就被他拿下,还送了两个茶台摆件。

  兜兜转转,陆云逸带着军卒来到了凉国公府。

  看着上面金漆泼洒的大字,以及门口的诸多守卫,

  陆云逸面容呆滞,单手扶额,似乎忘了递拜帖..

  如今大明,名帖还包括了请帖、邀帖、揭帖和说帖等诸多类型,作为社交礼仪存在,

  若是拜访尊重之人以及年长之辈要尤为严格。

  陆云逸在蓝府门前来回踌躇,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递一封拜帖,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但那守卫之人却面露怪异,出声喊道:

  “陆将军,您是要拜访大将军?”

  陆云逸瞪大眼睛,在那守卫之人脸上来回打量,似是有几分熟悉,好像是亲卫,

  不过这并不重要,他连忙说道:

  “是,我是来拜访大将军,却忘了递上拜帖,如今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守卫顿时笑了起来:

  “陆将军前来哪还用得着拜帖,我这就去通传。”

  陆云逸听后大喜,长舒了一口气:

  “那便多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