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走了田书记,温莞独自坐在病床上,心里头沉甸甸的,半天回不过神。

  她想着田书记这个人,真是说不清。

  说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根本算不上。

  对妻子、闺女,他拉着脸。

  家事弄得乱七八糟。

  可你要说在工作上,他是个坏官吗?

  那也不是。

  他是真把公社的事儿放在心上,希望大伙儿过得好。

  他就是被“孝”字压垮了,可转过头,他心里又清楚对不起妻女。

  这个人,活得也是真累。

  温莞想到这世间男女的相处之道,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敞开心扉,而不是总将事情憋在心里。

  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

  谢骁推门进来的时候,病房只剩下温莞一人。

  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我回来了。看到有酥糖,给你带了点。”

  温莞看了眼那熟悉的油纸包,心里微微一动。

  “上次你送我这个,还是除夕那时候,你临走前留在知青点的。那时候,怎么不直接给我?”

  谢骁正低头拆纸包,闻言顿了顿。

  “嗯?那时候给你,你会要吗?”

  温莞被问住了。

  想起那段时间,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对他更是防备得紧,别说一盒糖,就是他多说两句话,她都恨不得竖起全身的刺。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么,现在敢要了吗?”谢骁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很轻的笑意。

  他把油纸拆开,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酥糖。

  拿起一块,递到温莞面前唇边。

  温莞伸手去接,谢骁却笑着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莞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张开了嘴。

  谢骁顺势喂进她嘴里,酥糖进入口中,甜丝丝的,化在舌尖。

  “甜不甜?”

  “甜。”

  温莞感受着这甜,指尖微微蜷缩。

  “对了,田书记刚刚来过了?”谢骁问着,不经意间擦了擦她嘴角的糖渣。

  “嗯。他还留下来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温莞说着就要从抽屉里拿出来,谢骁却握着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不着急,信在那儿,丢不了。”

  他声音低沉,目光还留在她脸上,像是要看进她眼睛里。

  “哦。”

  温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睫毛颤了颤,视线落在他军装扣上。

  “除了送信,你们还聊什么了?”

  他问着话,拇指继续在她手腕处划着圈。

  温莞感觉一阵酥麻,连带着耳根都热起来。

  “就、就说他家里那些事……有些替他可惜,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谢骁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她是真往心里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也插不上手。”

  温莞知道他在开解自己,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也许……有些事,对亲近的人坦诚说出来,反而更好。”

  谢骁没有接话,慢慢贴近她的身体,眼神很暗。

  他喜欢她现在这样,愿意把心底的想法一点点摊开给他看。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温莞觉得喉咙有点干。

  她试着想抽回手,没成功。

  他的掌心太烫了……

  “你……高兴就好。”

  “光说怎么够。”

  谢骁唇角轻扬,抬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那……你想怎样?”

  温莞本想瞪他一眼,可一触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气势就先弱了三分。

  那眼里像是烧着暗火,灼得她心慌。

  “你说呢?”他反问。

  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稀薄起来。

  “我有点渴了。”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想借故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氛围。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谢骁的眼睛。

  他眼神又暗了几分,不再给她躲闪的机会,低头缓缓靠近。

  温莞心里一惊,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只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愈来愈近。

  时间像是停滞了。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过来的时候,额头上却传来一个极轻的触感。

  她愕然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

  “先收点利息。”他哑声道,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谢骁起身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莞莞,等这事了结,陪我回趟京市,好不好?”

  温莞接过杯子小口喝着,心里却在细细琢磨他这话。

  回京市?是见爷爷?还是……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

  悄悄抬眼,却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

  那眼神像深潭水,却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她慌忙低下头,“去京市……做什么?”

  “爷爷总念叨你。上回通电话,又问起你。”

  这话半真半假。

  老爷子是问过,但更主要的是他自己想。

  他想把她正式带到老爷子面前,将两人的婚事正式确定下来。

  “好。”

  爷爷对她一直很好,她没有理由拒绝。

  得到她这声应允,谢骁终于满意了。

  *

  第二天,等温莞醒来,谢骁已经不在了。

  他带走了田书记的那份认罪信,同时留下来一个便签。

  说他已经给温莞安排了出院,明早会让周小柱来替她**。

  温莞看着谢骁事无巨细的安排,很是安心。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温莞以为是周小柱来了。

  结果是江曼。

  江曼脚步有些迟疑,走上前难得留出一丝为难的表情。

  “咳咳,温莞,听说你今天就要出院,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温莞:“嗯,什么事?”

  江曼眼神飘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个,林东野,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好像听说他没有母亲,是怎么回事?”

  温莞蹙起眉头,打量起江曼。

  两个双方都看不对眼的人,怎么一方突然打听起另一方的消息了?

  “江医生,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江曼被打量着,眼神躲闪,抬手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头发。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就是……就是想着,他要是真有什么伤心事,我以后少跟他吵两句就是了。”

  这话说得欲盖弥彰。

  这江医生,怕不是对林东野上了心?

  温莞心里带着疑虑,却还是如实相告。

  “其实,林东野是个红星村村长收养的孩子。”

  “养子?”

  “是,林村长一辈子没有娶妻。当年,在村口见到林东野,就给带回了家,当亲生的养大。”

  “哦……这样。那他也算运气好,遇上了好人。”

  江曼嘴上装作不在意,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白大褂的扣子。

  温莞把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又添了一句:“林村长说,那年下了大暴雪,林东野就被裹在小花被里,丢在红星村村口。”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狠得下心,在寒冬腊月将亲生骨肉抛弃在那里。”

  江曼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没出声。

  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眼睛,此刻垂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几秒,她才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对自己说:“难怪……”

  难怪什么?温莞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