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我、我不是故意的……”

  田小军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是我爹……是我爹带着我干的!”

  谢骁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这沉默比打骂更让人难受。

  田小军腿一软,全倒了出来:“那天晚上,我爹带着我回沙子墩,给塘里的鸭子投饲料。”

  “不是什么正经饲料,是那些死鱼死虾米什么的,鸭子吃了轻则拉肚,下不了蛋,重则一命呜呼。”

  “我爹说,这事关咱家前程,办好了,上头有好处。”

  “不过,当时倒饲料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我也太紧张了,就整袋都丢了进去。后来来人了,我们就逃走了……”

  “再后来,我跟我爹又溜到仓库里,我看到角落里的鸭蛋,就想了另一个法子,故意用指甲把鸭蛋划破……”

  “我当时想,把蛋弄破就容易坏,也算是完成了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

  “上头?”谢骁敏锐地抓住这个词,“哪个上头?”

  田小军浑身一颤,眼神惊恐地左右瞟,不敢说。

  “田小军,你现在说出来,是迷途知返。你想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必须要先学会承认自己做过的错误。”

  “是革委会的一个**事!还有蒋副主任,他们是一起的。我爹说,只要听他们的话,以后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谢骁看着他这副窝囊又可怜的样子,心里有了底。

  “那大字报的事呢?”

  田小军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谢骁。

  首长、首长……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自己心里这点小九九,在他眼底无从遁藏。

  “那个大字报,是我爹想的法子,也是他找的那几个公社的负责人,许了他们以后的好处……”

  田小军见事情都说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谢骁。

  “首长,我都说了。我是不是要坐牢了?”

  “田小军,现在知道错了吗?”

  田小军用力点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想将功补过吗?”谢骁又问。

  田小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首长,我想!您让我干啥都行!”

  ……

  革委会,蒋勇这边。

  自从听说谢骁把温莞救出来,还把刘主任搬了出来,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没个安生。

  沈明月坐在一旁,指甲掐着手心。

  “舅舅,那刘主任到底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帮谢骁?这里头有他什么事儿?”

  蒋勇没吭声,瞪了她一眼。

  这刘主任名义上是比他高半级,可在革委会里向来没啥实权,平时见了他都得客气三分,人也还算安分。

  这回竟敢明着插手,除非……除非他搭上了谢家那条线。

  要真是这样,局面就棘手了。

  他心里发沉,越想越不对,冷不丁地站起来:“明月,给你爸去个电话。”

  沈明月脸色一白:“我、我不敢。我爸他……”

  “你爸调哪儿去了?”

  “好像……是西北。”

  “西北?那么老远的地方,更要赶紧打电话了,快打!”

  沈明月咬着嘴唇,眼神躲闪。

  “我爸那个脾气,上次不仅把我关起来,还说我再偷跑出去,就要打断我的腿……”

  蒋勇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你都跑出来多久了?他要真想抓你回去,早就派人来了!到现在都没动静,那就是默许你留在这儿!”

  “再说了,你是他的亲闺女,还真能把你往死里打?你给他打个电话,哭两声,说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他还能真不管?”

  “明月,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刘主任要真是靠上了谢家,你舅舅我这点分量,恐怕就压不住了。赶紧的,找你爸探探口风,至少得知道上头到底是什么风向。”

  沈明月看看舅舅焦急的神色,又想想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温莞,还有那个冷着脸的谢骁……

  打!

  舅舅要是倒了,她在这边就更没依没靠了。

  *

  医院里。

  江曼正给温莞换药,嘴里忍不住感叹:“你这伤,恢复得可真快。”

  温莞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接话。

  她这几天连灵泉水都不敢再碰,只想赶快将这个事情带过。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田有福站在门口,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田书记?”温莞有些意外,赶紧坐直了些,“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田有福走进来,脚步有些沉,江曼也顺势离开。

  房间就剩下他们两人。

  田有福没坐,就那么杵在病床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双手递到温莞面前。

  “温组长,这个给你。”

  “田书记,您这是?”

  温莞接过来,展开一看,顶端赫然写着“请罪书”三个字。

  “温组长,我……我都跟谢首长坦白了。”

  温莞捏着那张纸,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以前……我跟田老贵他们,私下里倒腾出去的那些鸭蛋,账目,还有大概的金额,我都写在上头了。”

  温莞大致扫了一遍请罪书,发现最末尾落款处只有田有福一个人的名字,和他的红手印。

  田有福看出了她的疑惑,哑着嗓子说:“这事,当初是我点的头,是我这个书记没带好头。责任,理应由我一个人担着,跟其他乡亲没关系。”

  他说完这句,眼圈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缓了缓。

  “对了,温组长,还有我家里的那些事情。那个男娃,我找不着之前卖他的人家了。我把他送到县里福利院了,希望能有个好人家收留他吧。”

  他用力抹了把脸,继续交代。

  “翠姑她……是我对不住她。如果我真的进去了,我不想连累她们娘俩的名声,我愿意跟她离婚。家里剩的那点钱,都留给她和两个丫头。我娘,我没法给她养老送终了,那老房子,留给她。”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温莞看着手里这份沉甸甸的“请罪书”,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汉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把自己后路都安排好了,也把所有的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温莞才折起那张纸。

  “田书记,这请罪书,我暂时替你收着。”

  “你刚才说的,安排翠姑姐和孩子,安排你娘,是条汉子该做的事。但这请罪书……”

  “等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不是你一个人扛下来,就能把事情抹平的。”

  田有福想说什么,却只是颓废的用手掌捂住了脸,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