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朝廷死侍

  三日后的清晨。

  王白领着众人候在新铺的麦秸道旁。

  很快,在他们远处,一队仪仗从尘雾里钻出。

  见状,众人都愣了愣。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只有一辆半旧的马车。

  车帘上绣的金龙磨得褪了色,边角还打了个补丁。

  跟在后面的内侍们穿着素色袍子。

  他们手里提着的食盒沉甸甸的,走近了能闻见麦饼的香气。

  车帘掀开,先蹦下来的是个穿着蓝布短褂的少年。

  梳着总角,鞋上沾着点泥。

  正是小皇帝。

  “王将军!”

  “苏先生说北境的风比皇城的软,果然吹得风车转得快!”

  “嘻嘻~”

  小皇帝手里攥着个麦秆编的小风车,见了王白就喊。

  “你这泼猴,在马车上就没安生过,非要扒着窗户看麦子。”

  “车轴差点被你晃松,当心摔下去啃泥!”

  周老先生随后慢悠悠下车,拐杖往麦秸路上一顿,笑骂。

  小石头抱着他的泥巴船,躲在王白身后偷偷看。

  那船是用北境特有的胶泥捏的,掺了麦秸,船舷还沾着几根干草。

  “你就是小石头?”

  小皇帝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蹦跳着跑过来。

  “是……是用新泥巴捏的,还没晒干。”

  “昨儿下雨,我用麦秸盖了半宿呢。”

  小石头把船往前递了递,点了点头。

  “能给我摸摸吗?”

  “我手上有汗,别弄湿了。”

  小皇帝手指刚碰到船舷,又赶紧缩回去,在衣襟上蹭了蹭。

  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研究泥巴船的工夫。

  苏文远已经引着周老先生往营里走。

  他也不在意,只是不住点头。

  “不错,比去年的苗壮实。”

  “看来王小子没把我的麦种瞎霍霍。”

  “去年你说要种两季,老夫还当你吹牛。”

  周老先生看着两旁刚冒穗的麦田。

  王白跟在后面,笑了笑。

  ......

  营里的早饭是麦粥配腌萝卜,粗瓷碗边沿还缺了个小口。

  “这粥里有太阳的味道!”

  小皇帝捧着碗,喝得鼻尖冒汗,直嚷嚷比御膳房的燕窝粥香。

  “陛下用北境麦粥一碗,腌萝卜半碟,记国库账。”

  周老先生在一旁摊开账册,提笔蘸墨。

  “先生又算小账!”

  “等我回宫,让户部给北境拨三车糖,让小石头他们的麦粥变甜!”

  “还要让御膳房学做麦饼,就按苏先生教的法子,表面要烤出黄壳子!”

  小皇帝噘着嘴,不满道。

  众人都笑起来。

  午后,王白本想带小皇帝去看牧民的羊群。

  刚走出营门,就见巴图骑着马匆匆赶来,马蹄扬起的尘土沾了他半边脸。

  他妹妹巴雅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羊皮囊。

  囊口用红绳系着。

  这一看,就是草原待客的重礼。

  “王将军,这是草原新酿的马奶酒。”

  “已经埋在芨芨草下藏了三个月了,给陛下尝尝。”

  “巴必烈还在养伤,让我代他赔罪。”

  “他说……说上次不该抢北境的麦种。”

  巴雅的夏语说得生涩,却带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能去草原看看吗?”

  “苏先生说,那里的羊会自己找草吃,不用人喂。”

  “还说羊毛能纺线,织成布比皇城的绸缎暖和。”

  小皇帝听见“草原”二字,眼睛更亮了。

  “草原太远,今日怕是赶不回来。”

  周老先生皱眉。

  “不远!”

  “往西北走十里,就是我们的夏季牧场,有几百只羊在那儿吃草。”

  “让孩子们骑我的小马去,马温顺,一个时辰就能来回。”

  “我让牧人备了奶酪,是用新羊奶做的。”

  巴图笑道,勒住马缰。

  王白有些犹豫,看向苏文远。

  “让张山带着亲兵跟着,应该无妨。”

  “孩子们多见见草原,也是好的。”

  “知道羊怎么吃草,才知道麦饼来得不易。”

  苏文远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远处的羊群,最终点了点头。

  “将军放心!”

  “有我在,保管陛下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我昨儿刚磨了刀,真遇着狼,一刀一个!”

  张山立刻拍着胸脯。

  小皇帝已经拉着小石头往马厩跑了,嘴里喊着“要骑最快的马”。

  王白看着他们的身影/忽然想起巴图妹妹腰间那把镶着宝石的弯刀—。

  草原女子也佩刀?

  但转念一想。

  巴图的马鞍上还挂着给小石头的羊毛球,断不会起歹心,便没再多想。

  半个时辰后,张山领着十名亲兵护着两匹小马出了营。

  小皇帝和小石头并辔而行,小皇帝手里举着他的麦秆风车。

  王白站在营门口望着,直到那队人马变成远处的小黑点,融进草原的绿浪里,才转身回营。

  周老先生正在跟苏文远核对粮草账目,账册摊在粮仓的石桌上。

  旁边堆着新收的豌豆,苏文远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见王白进来,抬头道:“刚盘了库存,今年的麦种能余出三成,冬天能再种一茬青稞。”

  “下午让国库卫的人跟巴图清点战马,别让他趁机混进劣马。”

  “去年他送来的那匹,跑起来跟瘸腿驴似的,还敢算良驹的价。”

  周老先生敲了敲账册。

  “知道了。”

  王白应着,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

  他走到粮仓门口,望着西北方向。

  草原的风卷着草叶吹过来,带着羊膻味,却没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这慌直到黄昏都没散去。

  往常这个时辰,张山早该带着人回来了。

  有时,还会拎着几只草原黄鼠,说要给小皇帝烤着吃。

  可今日,夕阳都快沉到地平线了,西北方的官道上,连个马影都没有。

  “张山那厮,莫不是带着陛下在草原上抓兔子忘了时辰?”

  “那小子小时候就爱追野兔,追着追着能跑丢三里地。”

  陈千总按捺不住,单手扶着门框往外望,断了的左臂空荡荡。

  “巴图的夏季牧场离这儿不过十里,就算慢慢走,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牧人的炊烟都升起来了,他们该瞧见的。”

  苏文远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手里的算盘珠子停在半空。

  巴图兄妹还在营里没走。

  “会不会……是遇上狼群了?”

  “我们的牧人说,最近有狼群下山,前儿还叼走了两只羊。”

  巴雅正帮着厨娘择野菜,听见这话,脸色有些发白。

  “不可能!”

  “他们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怎会怕几只狼?”

  “他们的箭法,三十步外能射穿狼眼!”

  王白眉头一皱。

  “张山带着十名亲兵。”

  话音未落,就见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地从暮色里奔来。

  他甲胄被划开好几道口子,肩上还插着支箭。

  “将军……陛下……陛下被掳走了!”

  一见到王白,他就“扑通”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

  “你说什么?”

  “说清楚!”

  “怎么回事?”

  “张山他人呢?”

  王白脸色一变。

  “我们在牧场……正看羊群。”

  “结果,忽然冲出十几个蒙面人,骑着快马,箭法准得吓人!”

  “张山哥让我们护着陛下往回跑,他自己断后……”

  “可那些人太厉害,马术比草原人还精,我们被冲散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陛下架上黑马,往漠北方向跑了!”

  “张山哥他……他为了拦他们,被打下马了……”

  亲兵的牙齿打颤,血沫从嘴角涌出来。

  “蒙面人?”

  “是哪个部落的敢作乱?”

  “黑风旗的人都被我看住了!”

  巴图猛地站起来。

  “他们的马……”

  “马背上有黑风旗!就是巴必烈的旗!”

  亲兵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黑风旗?”

  王白的瞳孔骤然。

  去年巴必烈带兵来抢麦种时,旗杆上就飘着这面黑底上绣着狰狞狼头的黑旗。

  “不可能!”

  “我哥还在养伤,上次被将军砍伤的肋条还没好利索,部落里的人都被我看住了,谁也不敢私自带兵!”

  “我今早还去他帐里送药,他还骂我多事!”

  巴雅脸色也是一变。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白,点兵!”

  “就算追到漠北,翻遍所有帐篷,也得把陛下抢回来!”

  周老先生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异常凌厉。

  “陈千总,带五百骑兵跟我走!选最快的马,带三天干粮!”

  “巴图首领,借你的草原向导一用,要最熟漠北路的!”

  王白捡起横刀,脸色很冷。

  “我跟你们去!”

  “若是我哥的人作乱,我亲手斩了他们!”

  “**原儿女,从不做背后捅刀子的事!”

  巴雅翻身上马,弯刀直指西北。

  “往漠北去的路险,有片盐碱地,马容易失蹄,带足干粮和伤药。;

  “我在营里守着,让国库卫快马回皇城报信,调周边驻军接应。”

  “告诉太后,陛下在北境,比在皇城安全。”

  苏文远一把拉住王白的马缰绳。

  “先生保重。”

  王白勒转马头,喝道:“弟兄们,跟我走!”

  马蹄声踏碎了黄昏的宁静。

  五百骑兵朝着西北方向疾驰。

  夜风渐起,吹得草原上的芨芨草沙沙作响。

  巴雅带着他们抄近路。

  穿过一片低矮的丘陵时,她忽然勒住马,指着前方的山口道:“前面是黑风口旧道,两边是悬崖,中间只有丈宽的路,巴必烈的人若是走这条路,定会在这里设伏。”

  王白示意队伍停下,翻身下马。

  趴在地上听了听,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隐约有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但很轻,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怕惊动什么。

  “张山他们可能被堵在前面了。”

  “陈千总带两百人从左侧山坳绕过去,那里有片矮树丛,能藏人,断他们后路。”

  “巴雅首领,你带一百人正面牵制,别冲太猛,守住路口就行。”

  “剩下的跟我来,从右侧的石缝钻过去,直插中路救陛下!”

  王白压低声音,指尖在地上划出路线。

  分派完毕,众人借着夜色掩护,向黑风口摸去。

  刚靠近山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铁器碰撞声,夹杂着张山的怒吼。

  “**养的!放开陛下!”

  “老子劈了你们!”

  王白眉头一皱,率先冲了进去。

  月光下,只见十几个蒙面人身披黑风旗,正围着一辆马车厮杀。

  张山浑身是血。

  左臂被箭射穿,钉在车辕上。

  手里的长矛断了半截,却仍用右手死死攥着一个蒙面人的脚踝,嘶吼着不让对方靠近马车。

  “将军来了!”

  张山看见王白,嘶吼着又往前冲了两步,却被一支冷箭射中大腿。

  “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保护陛下!”

  王白的横刀划破夜空,劈翻一个蒙面人。

  龙鳞刀身撞上对方的弯刀,溅起的火星照亮了蒙面人眼里的凶光。

  那不是草原牧民的眼神!

  没有草原人的悍勇,只有阴鸷的狠戾!

  倒像是……皇城禁军里那些受过特训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