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年佝偻着背,像一个迷路的幽灵,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那张小方桌前。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他从林逸手里,接过了第一张选票。

  那是一张薄薄的、裁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没有立刻写字,只是拿着那张纸,和那截短短的铅笔,转身,默默地走回了院子最阴暗的角落。

  他蹲下身,将那张纸条铺在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上,像是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却又无比艰难的使命。

  第一块砝码,落在了天平上。

  院子里,那股凝固的空气,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咳。”

  一声干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到桌前。

  “林……林干事,给我一张。”

  林逸递给他一张纸条。

  男人接过,像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就往自家门里缩。

  廖山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死死地钉在他的后背上。

  男人的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第二块砝码,落下。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人群像一条被看不见的手搅动的河流,开始缓慢地,无声地流动起来。

  他们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上前。

  从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一张决定院子未来的选票。

  然后,逃也似地,躲回各自的角落,躲开廖山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廖山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被公开背叛后,极致的愤怒与屈辱混合而成的铁青。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身旁的孙瘸子,则显得手足无措。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干裂的树皮,写满了紧张和不安。

  屠勇依旧赤着膀子,抱臂站在自家门口。

  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双带着几分煞气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桌上那个绿色的铁皮钱箱。

  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选票,而是他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下一个。”

  林逸的声音很平淡,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一个年轻的媳妇,抱着孩子,犹豫了半天,也挪了过来。

  她刚要伸手,廖山那阴冷的声音,像一条毒蛇,从背后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张家媳妇,你可想好了。”

  “你家男人,可还在我手底下干活呢。”

  年轻媳妇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伸到一半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她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院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威胁。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

  林逸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这盘棋,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就在那年轻媳妇进退两难,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

  一个粗犷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

  “张家嫂子,别怕。”

  是屠勇。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面前。

  他没有看廖山,只是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牛眼,死死地瞪着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

  “拿。”

  他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屠夫的煞气。

  “出了事,我担着。”

  年轻媳妇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看着眼前的屠勇,又看了看远处那个脸色铁青的廖山。

  许久,她才死死地咬着嘴唇,从林逸手里,夺过那张选票,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屋里。

  院子里,那杆无形的天平,因为屠勇这句“我担着”,发生了剧烈的,决定性的倾斜。

  廖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不是权力,是人心。

  选票,一张一张地发了下去。

  当最后一张纸条被领走时,院子里,再次恢复了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每个人都躲在自家的阴影里,握着那张薄薄的纸。

  笔尖落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不是在写一个名字。

  是在为自己的未来,下注。

  林逸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刚好。

  “好了。”

  他的声音,是最终的宣判。

  “请大家,把你们的选择,投进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