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逸的话音落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半分涟漪,却让潭底的淤泥无声翻涌。

  韩雪没有说话。

  她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逸,像两把手术刀,试图剖开他平静表情下,那层层叠叠的真实意图。

  利息。

  信用。

  贬值。

  这几个从林逸嘴里说出来的词,熟悉又陌生,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套她从未听闻过的,冰冷的逻辑闭环。

  她今天来,是来纠正一个“错误”的。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私设名目、巧取豪夺的临时干部。

  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冷静的、正在搭建一套全新规则的建筑师。

  三大爷阎埠贵抱着账本,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里,而是站在了一个决定命运的审判庭上,而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许久,韩雪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很有趣的理论。”

  她没有评价对错,只用了“有趣”两个字。

  “量化证明,”

  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它的重量,“那么林逸同志,我问你。”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这份‘信用记录’,呈报上去之后,对应的处理条例,是哪一条?”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精准地,刺向了林逸这套理论最脆弱的心脏。

  是啊。

  你说得天花乱坠,可规矩本上,有这一条吗?

  区里的文件里,写过“信用”这两个字吗?

  没有。

  只要林逸答不上来,他这套看似完美的逻辑闭环,就会瞬间崩塌,变成一个贻笑大方的“私设公堂”。

  刘海中和许大茂的屋里,两颗刚刚沉入谷底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但他们听懂了韩雪的质问。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林逸却笑了。

  “韩联络员,您问得很好。”

  他坦然地迎着韩雪的目光,没有半分慌乱。

  “这份记录,不对应任何一条具体的惩罚条例。”

  这话一出,许大茂屋里的窗帘猛地晃动了一下,激动与狂喜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韩雪的眉头,也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为了惩罚。”

  林逸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理”。

  “它是为了提供一个更客观、更全面的事实依据。”

  他看着韩雪,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组织上在考察一位同志,考虑是否要给予他更重要的岗位,是否要将他评为先进工作者的时候,除了看他的工作表现,是不是也应该看看,他在生活里,在邻里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连对集体的一毛钱债务都要拖延,一个个人信用记录每日都在贬值的同志。”

  林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想,任何一位负责任的领导,在看到这份‘量化证明’后,都会对这位同志的综合评价,有一个更审慎的考量吧?”

  院子里,鸦雀无声。

  林逸没有创造规矩。

  他只是创造了一把,可以衡量人心的冰冷的尺子。

  然后,他将这把尺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规矩制定者的手上。

  他没有要求惩罚。

  他只是在“提醒”权力,该如何更精准地,使用它自己的力量。

  韩雪的呼吸,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街道办的临时工。

  而是一个,深谙权力运作之道的,可怕的对手。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终于,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从那个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硬壳笔记本。

  “既然如此,”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那从今天起,请你们院务管理委员会,将这份‘信用记录’的每日变化,与工作日志一起,正式建档。”

  她看着林逸,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刚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人。

  “每周五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我要亲自过目。”

  “就作为你们这个‘和谐邻里模范院’试点项目,最重要的,一份实验数据。”